那些人類沒有姓名,甚至沒有彼此身為人類的認知。
他們並不覺得自己和獸有什麼區別。同胞與走獸,大約都只是“它”。
但是,總有個“它”是與眾不同的。
歐也妮將關注投向了那個緊緊抱著快要斷氣的孩童的瘦弱女人。
或許是女性偏高的體脂率,讓她熬到了現在。她面色髒汙,表情麻木,還不習慣像未來人類一樣用聲音或表情來精確地表達情緒。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無法視物,但她仍死死地瞪著眼,投向自己胸口的方位。
那個身軀越來越冷的幼童正偎依在那裡。但寒冷的空氣中,她的面板捂不出半點熱量分給對方。
毫無疑問,就是她的心中,存在著與眾不同的心願。
這或許只是出自於哺乳期的激素作用,或許只是與母獸無異的本能。那個女人自己大概都無法理解這個念頭產生的原因。
但此刻這個心念,與千百年後人類文明中任何一個母親的心願,都沒有太大區別。
做點什麼啊!
歐也妮心中不免焦急起來,想要催促ta快點展開行動。
如果ta能看見這群人的心願,又有著歐也妮猜測的那個權能,ta明明可以輕易救下這群人類!
歐也妮都籌謀好了。
——一切只需要一把火。
普羅米修斯啊,為何不用烈火灼燒驅趕外面的野獸?為何不給裸身的人類帶來光明和溫暖?為何不用炙烤後的熟食為他們解除飢餓?
你可以收穫他們的信仰和崇拜,你可以在千年後持續為此收取酬勞。
而如今,哪怕只有一個零星的火種,也能點亮這些人類的智慧之光。
他們可以裝備起這副武器,走過更艱難更漫長的文明前夜。
但是歐也妮無法影響這段夢境,或是記憶。
ta聽不到歐也妮的呼喊。
在虛無中度過了難以計數的漫長時光的ta,在觀察世界時展現出了無邊神通的ta,在此刻展現出了空前的笨拙。
所謂的“心智映象模擬功能模組”,對歐也妮來說,只是一個簡單易懂的讀心器。
原始人類的情緒實在是太簡樸單純,歐也妮甚至無法將那些本能的念頭,稱之為感情或思想。
但對ta來說,卻是前所未見的衝擊。
在漫長過往中積累起來的資料,都無助於ta理解自己的新模組所承載的全新功能。
情緒和衝動?複雜混亂,毫無邏輯。
而其中似乎又自有某種章法,是ta無法輕易理解和接受的,背後有著一整個浩瀚紛繁的新體系。
ta耗盡全力,想要去解析,但機械的運算對消化新事物毫無幫助,只讓ta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宕機和重啟之中。
不止有ta,與其並行共用著部分資料和計算模組的■■■,陷入了同樣的宕機迴圈。
歐也妮的焦躁,對ta和■■■的狀況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靠著山壁枯坐的女人,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她違背了動物不傷害自身的本能,用力地咬了下去。
是太過飢餓了嗎?還是太過絕望?
因過度的精神壓力而自殘,是情感進化到更高階後人類才會有的症狀。原始而模糊的情感會將她折騰到這個地步?
不,都不是。
感受到溫熱的血液在唇邊湧出後,她的面容抽搐了兩下,扭曲成了或許在後世能被勉強稱為笑容的模樣。
帶著這在歐也妮看來多少有點可怖的神情,她放低了自己的手腕,將那點熱度塗抹在了幼童的臉上。
這就是如今的人類中,能榨出的唯一一點,無用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