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著從這條官道上走過,記得從陽信到厭次,連個像樣一點的村落都沒不到,更甭說是集市了!”
“怎麼可能。我前幾年也走這條官道時,分明看到過好多千戶以上的村子!”李旭皺了皺眉頭,對二丫的說法表示懷疑。
“你看看這周圍風景,哪還有半分當年的模樣!”二丫搖著頭,低聲回應。
經她一提醒,李旭的確發覺官道兩邊的景色與自己當年隻身前往齊郡赴任時看到的大相徑庭。當時他只覺得沿途看到的情景很淒涼,遍地都是餓殍,到處都是長滿野草的莊稼地。而現在,餓殍和荒廢的莊稼地都不見了,三合土鋪就的官道兩側,已經完全變成了雜草和灌木的天下。距離官道越遠,各色野葵長得越高,有些已經高過了馬腿,倘若一個少年走進去,可以完全藏身於草葉下面。
“大牛,拿輿圖來!”李旭第一反應是斥候可能領錯了路,大聲命令。
親兵統領周大牛答應了一聲,快速從一匹馱馬的後背上找出地圖,雙手捧著送到李旭馬前。精緻羊皮地圖上,代表官道的紋路畫得極為清晰。從臨近的山川與河流標記上分析,腳下的官道的確是直通厭次渡口的那條。只是輿圖上曾經標滿的村落的地方,如今已經人跡罕至。
“這簡直和塞外差不多了!”李旭心裡忽然湧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風吹草低見牛羊,可惜草根下埋得全是枯骨!”彷彿在與他的想法相印證,一陣料峭的秋風從枯黃的野草之間掃過,將草莖齊齊整整地壓彎,幾處焦黑的斷壁和已經腐朽了的門窗便立刻顯露出來,提醒過路者,此處當年曾經繁華。
不用問是誰造的孽。李旭心裡清清楚楚。先是三次徵遼,然後是強制搬遷到城裡居住的荒唐政令,再接著,土匪洗劫、協裹,官兵剿滅、鎮壓。如自己麾下博陵軍這種不殺俘虜的官兵絕對是少數,大多數官軍都習慣像楊義臣老將軍那樣,試圖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如是,他在心裡默默計算著自己初次路過渤海趕往齊郡赴任到現在所經過的年頭,不到四年,不到四年便創造了一片蒼莽荒野,人在自相殘殺時所展示的力量真是巨大!
剎那間,秋風如刀,穿透皮甲的縫隙刺入他的筋骨。旭子一直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土匪們造反的理由值得同情,但是土匪濫殺濫搶的行為絕對不可以寬恕。而眼前和經歷過的事實去清楚地告訴他,他長時間來所堅持的秩序,和土匪們替天行道的口號一樣可笑且可悲。正是因為他和張須陀、楊義臣等人的共同努力,朝廷才得以苟延殘喘。而正是這苟延殘喘的朝廷繼續倒行逆施,才將更多的百姓逼成了土匪。進而土匪和朝廷聯手,將黃河南北無數曾經繁華的村落徹底變成荒野。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保護了很多人!”一個低沉而溫柔的聲音突然在李旭耳邊響起,將他從迷茫中拉回現實。“我在博陵時,曾經扮作尋常農婦出去買菜,聽到很多百姓都在唸你的好。他們說你不但打敗了土匪,而且也嚇得那些貪官不敢繼續幹壞事…”二丫輕輕地講述,眉眼間充滿了自豪。
“武將的職責便是守護!”昔日的誓言幾乎衝口而出。但李旭咬緊牙關,將這句話藏在了肚子內。“大牛,把輿圖收起來吧。告訴弟兄們走路是儘量不要喧譁,以免驚擾到百姓!”
如果附近還有百姓的話。他在心裡向漫天神佛祈禱,希望無論是道君還是佛祖,能睜開雙眼,看看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如果他不剿匪,土匪會將城市和村落搶掠焚燒成斷壁殘桓。如果他繼續剿匪,則等於維護著朝廷欺壓百姓的權力。最後,所有的繁華一樣終歸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