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樓梯。樓梯是木頭的,有些糟朽。政府的皮鞋跺得樓梯〃撲通撲通〃響,他的赤腳踩著不怎麼響。他的腳感覺到木樓梯比監牢裡潮溼的水泥地面乾燥溫暖,舒適好多倍。這樓梯高得好像爬不到頂。他喘息著,旋轉的樓梯引得他的頭腦也旋轉。如果沒有身後政府用槍筒子戳屁股這無言的催促,他爬不到頂就會趴下,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幾階樓梯上。他腳踝骨上的傷處像心臟一樣跳著,周圍的皮肉腫得跟踝骨一樣高。燙啊,痛啊,老天爺啊,他暗中祝禱著,這倒黴的腳,你可千萬別化膿。化了膿,那個高階女人願意為我開刀排膿嗎?他馬上就想起了她身上的氣味。
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地板也是木頭鋪的,刷著紅漆。牆上刷著綠漆,有的地方脫落了綠漆就露出了白灰的底色。大白天,天花板下亮著四根長長的電棍,電棍嗡嗡地叫著,催得他頭暈眼花,緊靠牆,放著一排桌子,桌子後坐著一個男政府兩個女政府,女政府中有一個似乎就是在菜地裡摘過西紅柿的那一位。北牆上寫著八個大字,這八個字政府天天掛在嘴上,高羊不陌生。
一位男政府命令他坐在地板上。他感激萬分,對著政府點頭哈腰。政府命令他平伸兩腿,把銬住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他順從地執行了命令。
〃你叫高羊嗎?〃
〃是。〃
〃年齡?〃
〃四十。〃
〃職業?〃
〃農民。〃
〃家庭出身?〃
〃這……原來,俺爹孃是地主,後來,政府給四類分子摘帽子時,他們都早死了,俺也不知道俺是不是地主分子……〃
〃你知道政府的政策嗎?〃
〃知道,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拒不交待,依法嚴辦!〃
〃好,把5月28日你的犯罪經過講一遍。〃
二
5月28日,天上佈滿了烏雲。高羊趕著被連日奔波累得更瘦更小的毛驢,拉著八十捆已經不新鮮了的蒜薹,再次去縣城裡撞運氣。這天離四叔遭禍的日子已有九天,四叔被汽車撞死的情景,還時時地在他的眼前晃動。這期間他進了四趟縣城,賣了五十捆蒜薹,得洋一百二十元,交各種名目的稅共計十八元,實際得洋一百零二元。現在車上拉的八十捆蒜薹本來前天就可以賣掉。前天早晨,諸南縣供銷社在鐵路北邊設點收購蒜薹,每公斤價格一元二角。高羊的蒜薹剛搬到了諸南縣供銷社收購點的磅秤盤上,一群穿灰制服戴大簷帽的人高聲叫罵著趕來,為首的就是王泰。
高羊討好地跟王泰打招呼,王泰哪有心思理他?王泰跟諸南縣供銷社的人大吵大罵,把人家的磅秤推翻了。王泰說:
〃我的恆溫庫沒裝滿之前,誰也甭想拉走一根天堂蒜薹!〃
諸南縣供銷社的人灰溜溜地開車走了。
他只好把蒜薹重新裝到車上。他還想跟王泰打招呼,王泰一轉身,帶著手下兵丁走了。
5月28日,天上佈滿了烏雲,好像要打雷下雨。高羊趕著驢車剛過鐵道,就聽到前邊有人傳過話來:供銷社冷藏庫已經裝滿,蒜薹可以自由出賣了。往哪裡賣?外地的客戶都被他們擠走了,賣給誰?這些黑了心的大簷帽根本不管群眾的死活。眾人議論著,都感到絕望,但卻沒有一個調轉車頭,好像前邊還有希望。
車輛絡繹不絕地往前擁,高羊的驢車也跟隨著。他發現車輛不是向冷庫方向前進,而是沿著縣城裡有名的五一大街,奔向縣府前面的五一廣場。
廣場上聚集著成千上萬的蒜農,廣場上空蒜薹味撲鼻。烏雲翻滾,蒜農們個個陰沉著臉,嘟嘟噥噥地罵著娘,瞎子張扣站在一輛破牛車上,撥弄著三絃子,沙啞著嗓子,滿嘴白沫地高唱著:
……可憐那忠厚老實的方老漢,就這樣一命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