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間彭澤岸邊
“婆,不坐轎子,好嗎?你這樣……我擔心。”
一名端麗的女子頻頻探手想攙扶她身邊的老婦,她已經在這江邊站上好久了。
“沒……沒關係。”老婦行三步便得停一會兒,雖老態、病態盡顯,但卻沒人能忽視她臉上洋溢著的滿足神采,她始終是笑皺一張臉。“我……有多少年沒來江邊,老了……都數不清楚了,有幾十年了吧?”停住,吸著清淨的江風,她試著想伸直腰桿,但駝著的體型卻讓她無法順心。
“何止幾十年,算算……都近百年了!婆,您真是高壽。”她笑彎一張嘴。其實眼前這老婦並非她的婆,而是她的高祖母,長命過百的長輩,今年再過壽旦,就有百餘八了。
“呵,我是老妖怪,老而不死……會成精。”一老一少之間的對談素來無禁忌,那默契比血濃於水更濃,就好像她就是她,是她年輕的倒影。
“您要是老妖怪,我不就是小妖女?沒人要的妖女……”女子面帶揪色。
“荷姜……你這個傻孫兒。”老婦搭上女子的手、輕輕拍著。“如果他真愛你,就一定會回來找你;如果……不愛你,那麼你等多久都沒用,自己作下的決定……就別後侮。”
荷姜,今年十八,十五時愛上一名漁郎,只是她出自世代燒瓷發遺蹟的富貴人家,自然難以順心下嫁窮困漁家。性子剛烈的她,在雙親和人另指婚約後,無可避免地掀起一場嫁娶之戰。
今日她腳上的傷,就是月餘前逃家,在前往和漁郎約定的寺廟時跌來的。
她紅著眼眶,悶聲問:“真是這樣嗎?”
“是這樣,不……就不,要……就要,也許人就是有這麼多……無奈,但作下決定,就別後悔。”老婦似乎心有慼慼,她抬起頭,看住遠方。
“娃兒,你……從這裡看得到船嗎?”顫著聲音問。
“船?沒有。”
江面空無一物,只有幾隻河鳥掠過水麵。
聞言,垂下頭,極失望,但當她忽爾憶起一事,便又希冀地抬起臉。“那麼看得到房子嗎?一幢小屋……石頭砌的。”
“哪裡?”
遠遠望去河濱有沙洲,而岸上唯有樹林。
“那裡!”熟捻地指住一方向。“樹林邊,湖田後……小小一間,還在嗎?”她的眼睛早在九旬時沒了作用,三步之外的東西,僅剩白茫一片。
樹林邊?湖田後?讓老婦這麼一比,荷姜果真看到一幢頹圮的小屋。只是,那在好遠處,她的婆怎看得見?而且,她該也沒來過這地方的,直至今天。於是她驚訝問:
“婆,您怎麼知道那裡有幢小屋?”
聽了,不濟事的老眼頓生精光,她咯咯笑。“屋子……真的還在?還在嗎?荷姜……咳咳!”一個氣息不順,她笑得生咳,還深咳不止。
“婆,房子還在,但這裡風大,咱們還是別久待,我怕您的身子……”上回到寺廟,對她老人家來說已是勉強;而若非這幾天老人家一直嚷著想渡江到對岸瞧瞧,她也許就不會冒險讓身子虛弱的她出遠門。
“我沒關係,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這機會,我想過去看看。”放開扶著荷委的手,老婦踏著蹣跚的腳步急著走下小丘,孰料她一個踩歪,竟跌了下去。
“婆——”荷姜尖嚷出聲,她奔下小丘,扶起那不堪一摔的老人。“婆,您有沒有事?摔著哪裡?哪裡痛?”拍拍她的膝,而後盯住一張木然的臉,只是意外地,她竟發現老人的唇邊揚起了笑。
她笑,並搖頭。“我……真的好老了。”這感慨,好深。想以前,她也有蹦蹦跳跳輕鬆踱過這小土堆的年齡;想以前,她也有一眼數清江面河鳥的視力;想以前,她也有……
“婆,咱們回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