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了城裡忠王府發下的本錢,擺個攤兒,賣些魚蝦蔬果、針頭線腦之類貼補家用,有的則是從城裡被趕出來的商家,跑到這裡重操舊業,還有些則是上海、江北冒險來此貿易的走私客,甚至還有不少洋人為牟暴利,混過清軍幾道水陸關卡來到這裡,洋槍洋炮和各色洋貨,換回他們所需的絲綢和茶葉。
由於草萊初創,百廢待興,這些店鋪多半顯得很簡陋,間或有幾間門前紮了些紅黃綢緞、顯得光鮮氣派些的,則是城裡各館各衙們開的“天朝聖店”了。這些“聖店”的店名頭一個字清一色都是“天”字,坐店的不是穿紅著黃的小把戲,就是斷臂獨眼的能人(2),跟殷勤周到的私商相比,他們似乎頗有些慵懶,對客人常常愛理不理的樣子:也難怪,這聖店不論賺多賺少,統統要納入主管大人的私囊,他們這些吃糧當兵的半點油腥也沾不上,何苦賣這份力氣呢?
黃畹的“天隱茶肆”就混雜在這一片聖店之間,茶雖是聖庫(3)撥下,並不甚好,但市口既旺,掌櫃的又通今博古,能說一口好故典,不論坐商行商、華人洋人、聖兵官長,忙碌之餘,都樂得進來小坐一會兒,喝幾碗茶歇歇腳,和黃先生天南海北的閒聊幾句。
最初的幾天,黃畹眉頭總是緊鎖著,似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但沒過多久他便開朗了許多,甚至頗有些自得其樂的意思,讓伴著他的幾個小把戲看得既好玩又好笑。
他當然不是因為錢:茶肆本小利薄,每天進帳並不多,還需被陳斜眼派來、不知什麼時候走馬上任的“天朝總理虎丘買賣街商務轂天燕鄒”拿去一多半,況且,這蘇州城裡,也實在沒多少用得上錢的所在。
可是這南來北往、五花八門的客人,卻能讓他知道許多時事,那些城裡的官樣告示一字不提、表兄汪克昌懵懂不知、甚至陳斜眼和劉矮子也未必很瞭然的事情。從這些客人的口中,他不但知道這些日子忠王西征湖北,幹王出兵桐城,也知道上游的安徽省城安慶已被大清奪佔,浙西的重鎮金華卻落到忠王和他的兄弟侍王李世賢手中。
他聽說上海已成立了一支頭裹綠頭巾的奇怪隊伍,官長都是洋人,兵士卻清一色的中國人,用洋槍,練洋操,甚至出操的口令都喊得洋話,據說,這支“綠頭勇”的頭目,是個做了上海不知哪個大清官長女婿的洋鬼子。
他還聽說自己的好友容閎在天京被幹王待為上賓,同輦出入,並馬而行,不過,怎麼這麼久,一點變革的風聲都沒有?這不像達萌兄的行事啊!
他從沉思中抬起頭,看一眼茶肆外,寒山隱隱,夕陽斜斜,集市已漸漸地散了。畢竟已是冬天,天黑得早,人也倦得快啊。
兩個小把戲似也倦了,一個趴在舊黑漆桌子上打盹,一個捻了根草芯兒,蹲在角落,繞有興趣地逗著地上打架的螞蟻。
他嘆一口氣,正要叫小把戲們收攤上板,卻聽馬蹄聲響,夾雜著水根的大嗓門:
“黃先生早些收攤,我家劉大人請先生過府飲……請先生過府同謝天福(4)。”
今天劉矮子興致特別高,不但穿了身不知哪個貞人(5)做的、不中不洋的縐紗便服,還戴了副玳瑁框的西洋眼鏡。桌上放著幾瓶來路不明的洋酒,王韜隱隱認得,那是英吉利國的舶來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量素來很好的劉肇鈞說話還很利索,鏡片後那雙大眼,眼神卻顯得有些遊移和迷離,不知是真有了酒意,還是被那副並不合適的眼鏡給害的:
“黃先生可知道,李忠王已把杭州城拿下了?”
“這?”黃畹倒是隱隱聽說杭州被圍,但的確是第一次聽到破城的訊息:“將軍是說,天兵在浙江大勝?”
“可不是!”劉矮子一下蹦到椅子上,神采飛揚道:“不但杭州,紹興、嘉興、金華、台州……都入了咱天朝版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