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泥娃娃一個模樣。但郝大手的泥娃娃是不允許挑選的。鄰縣那些賣泥娃娃的,是將泥娃娃擺在地上,一大片,任人選。郝大手的娃娃是放在車簍裡,簍上蓋著小被子,你去買他的娃娃,他先端詳你,然後伸手從簍子裡往外摸,摸出哪一個,就是哪一個。有人嫌他摸出的娃娃不漂亮,他絕不給你更換,他的嘴角上,帶著幾分悲苦的笑容。他不說話,但你彷彿聽到他在對你說:還有嫌自己孩子醜的父母嗎?於是,你再仔細端詳他遞給你的孩子,漸漸地就順眼了。那孩子,漸漸地就活了,有了生命似的。他從不跟你講價錢。你不給他錢他也不會跟你要。你給他多少錢他也不會對你說個謝字。慢慢地大家認為,買他的泥娃娃,就如同從他那裡預定了一個真孩子。越說越神。說他賣給你的泥娃娃,如果是個女的,你回去必定生女的。他賣給你的是男的,你回去必定生男的。如果他摸出兩個孩子給你,你回去就生雙胞胎。這是神秘的約定,說破了也就不靈了。我媳婦王仁美這種人不可理喻,只有她,才這麼吆吆喝喝地,跟他要兩個男孩。‐‐我們得知郝大手賣娃娃的神秘傳說時,王仁美已經懷了孕。這事只有在沒懷孕前才靈驗。
郝大手真給我面子啊。他鬆開了袁腮。袁腮揉著腕子,哭喪著臉:我今天真是倒黴,一出大門就看到一條母狗對著我撒尿,果然應了驗。
郝大手彎下腰,把那些破碎的泥娃娃撿起來,放在衣襟裡兜著。他站在橋邊,為我們讓開道路。他的鬍鬚上結著霜花,臉上表情肅穆。
生了個什麼?袁腮問我。
女孩。
沒關係,下一個是兒子。
沒有下一個了。
不用愁,袁腮眨著眼睛,詭秘地說,到時候哥們幫你想辦法。
狗年正月初一,是我女兒出生第九日。按照鄉俗,這是隆重慶典,親戚朋友都來。頭天就把五官、袁腮找來,讓他們幫助借桌椅板凳,茶壺茶碗,杯盤碟筷。粗略算了一下,男女賓客,將近五十人。東西兩廂房,各擺兩桌,招待男賓;母親炕上擺一桌,招待女賓。我自己列出一個菜譜,每桌八涼碟、八熱盤,最後一盆湯。袁腮看罷,笑道:兄弟,你這一套不行。你請的是一群農民,個個都是麻袋肚子。這點東西,剛夠填牙fèng的。你聽我的,別弄這麼多樣數,只管大塊肉、大碗酒地往上招呼,莊戶人赴宴,好的就是這個。你弄得那麼精緻,一人一筷子就沒了,沒得吃,幹候著?那可就丟了大醜了。我承認袁腮說得有道理。讓五官去集上,扛回五十斤豬肉,肥瘦參半。提回十隻燒雞,是那種又肥又大的肉食雞。我自己去賣豆腐的王環家定了四十斤豆腐,讓袁腮去買了十棵大白菜,十斤粉條,二十斤白酒。王仁美孃家送來二百個雞蛋。王人美的爹也就是我岳父,過來看了我備下的東西,滿意地說:賢婿,這就對了!你們家一向小氣,被人嗤笑,這次你要改改門風,大方點,讓他們一個個捧著肚子回去,幹大事的人,就得有大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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