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入伏,天氣已然悶熱。
李二陛下跪坐在光潔的地板上,抿了一口玉碗中冰鎮的蜂蜜水,絲絲涼意沁入心脾,唇齒之間甘甜順潤,長長的籲出口氣。
去年一場大病,如今雖然早已痊癒,但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根源耗損,精疲體虛,稍稍勞累便會腰膝痠軟,困頓乏累,精力大不如前。
看著面前鬚髮業已花白,圓臉上滿是褶皺的長孫無忌,心底不由唏噓不已。
想當年,長孫無忌為自己出謀劃策謀算前程,房玄齡為自己處置文牘安穩後方,李孝恭、李績運籌帷幄,程咬金、秦叔寶、尉遲恭、張士貴等人衝鋒陷陣,秦王府上下並肩而戰、齊心協力,這才有了皇帝寶座,有了貞觀一朝。
如今諸人倒是權勢赫赫、功勳顯耀,只是歲月不饒人,昔日同生共死的袍澤,卻是老的老、死的死,早已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披肝瀝膽……
歲月使人老,衰老令人愁。
將玉碗輕輕擱在案几上,李二陛下悠悠吐出口氣,道:“朕欲將兕子許配於七郎,輔機意下如何?”
長孫無忌跪坐在李二陛下對面,聞言身子輕輕一顫,趕緊道:“七郎笨拙,不善言辭,豈能配得上晉陽殿下?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嘴上說著婉拒的話兒,心裡卻興奮得不行。
儘管李二陛下早已露出將兕子許配給長孫淨的話風,可那都在商榷之中,要經過多番考量,期間之變數實在太多,眼下當著自己的面說出來,這就等同於正式將此事擺上檯面,幾乎已成定局。
不過婉拒一番還是要的,這不是駁斥皇帝的面子,而是自謙自家犬子配不得皇室公主,高攀不起。
這就跟臣子致仕的奏摺一樣,哪怕皇帝心裡千肯萬肯,恨不得讓這個臣子現在就從自己眼前消失,面子上亦要婉拒一番……
李二陛下搖搖頭,道:“你我之間,何須這些繁文縟節?七郎固然才學聰敏不及其幾位兄長,但勤勉沉穩,心性厚重,必是踏實良人。更何況你我兩家唇齒相依,血脈相通,更該親上加親,世代扶持、榮寵與共。只可惜長孫衝孤僻桀驁,辜負了長樂……唉,不提也罷。”
長孫無忌心中一緊,連忙向後挪了幾步,拜伏在地,惶恐道:“犬子惡劣,辜負聖恩,老臣恨不得手刃此獠,向陛下請罪!陛下放心,若晉陽殿下下嫁七郎,長孫家定視若珍寶,萬萬不會令殿下受一點委屈!陛下,長樂也好,兕子也罷,那都是老臣的親外甥女,從來都視如己出,焉能有半分苛責?還請陛下放心。”
長孫衝一事,使得長孫家與皇室嫌隙漸深,幾乎分道揚鑣,反目成仇。
這給長孫家的地位、利益所帶來的衝擊,令長孫無忌痛惜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如今陛下意欲將晉陽公主嫁給自己的七子長孫淨,便是一個明顯的訊號,代表了皇帝想要修復兩家之間的裂痕。
即便老謀深算的長孫無忌明知這是李二陛下的緩兵之計,甚至是離間之計,卻也甘之如飴,絕對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
削弱世家、打壓門閥,乃是李二陛下的既定國策,而且看起來太子將來亦會延續下去,恐怕有唐一朝,世家門閥的日子都不好過。如今長孫家因為李二陛下的疏遠與忌憚,在關隴貴族當中的地位與影響力亦是大不如前,這等時候,長孫無忌首先要顧及的便是家族實力的儲存與延續。
與皇室和親,便等於緩和了來自於皇帝的打壓。
這等時候,長孫無忌那裡還顧得了矜持?
趕緊將此事確定才是萬全之策。
李二陛下略微頷首,道:“朕自然是信賴輔機的,這事就這麼定下來吧,稍後朕會命宗正寺與禮部共同拿出一個章程,協調事宜,屆時再去尋你商討,務必將此事辦的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