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場早有預謀的婚約,揹負一世慘烈,不過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他竟如此以為。
然而,對一個已歷遍滄桑,飽經炎涼的人來說,區區一紙婚約,區區一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妻,又能算作什麼呢?
良久,修靈則無聲而立,最終轉身,掐著指尖噙淚道:“師尊,徒兒今日身體不適,晚宴便不去了,煩請同遙尊打個招呼。”說罷,躍下涼亭,踩風而去。
她走了。
風盡歌的手微微抬起,終又微微落下。他瞅了一眼被她丟下的挽風,垂下了雙眸,彎腰輕輕將它抱入懷中,久久立在捧月樓,朝著她離開的方向望著。
修靈則漫無目的地往前奔去,不知多遠,望見一座穹頂建築。
圓弧屋頂氣勢雄渾,若龐然巨傘遮擋住了夜幕星河。在月色照耀下,一道彎彎光橋橫跨穹廬,異常璀璨。正猶豫是否繼續前行,身側忽而橫閃出一人。
公孫長琴音容頓現,只微微笑問:“又摸不著北了?你可知再往前一步,就會觸動瞻星臺的星軌,到時,甄易發現你擅闖禁地,可不會管你師父師尊是誰……”
……又是禁地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沒事就往別人家的禁地四處亂逛?身為一門琴尊,就算不管管門中事務,也該去尋那混世魔王冤冤相報,怎會每日遊手好閒只尋姑娘家麻煩?
修靈則沒好氣道:“我看你,閒的慌!”
擺弄著衣袖,公孫長琴卻不顯惱,“贈你步搖時說過的話可還記得?恰才聽你跑得慌亂,本尊以為你有危險,才匆匆趕來。”
見她不吭聲,又唏噓,“原來不是有危險,而是受了委屈。”
他抬手,未曾觸及她的面頰,五指輕輕一掠,已為她拭去了淚痕,“帶你去個好地方,跟我來。”說著,喚出了寶琴,邀她上坐,唬她道:“若你不肯,本尊抱你——”
卻見修靈則已躍上琴去,雖是滿臉不情願,但紅了個通透,甚是嬌俏可人。
夜晚的連山島,似蓬萊仙境。呼應天上北斗的高闋,名曰“觀鬥閣”。
公孫長琴於高闋倚欄仰望七星勺柄,抿嘴笑道:“觀鬥閣乃是距離北斗最近的地方,既然你總是找不著北,不如就讓本尊來作你的方向,此後攜你同行可好?”
“你?”
修靈則聲色清冷,並不側目瞧他,亦無心觀星,眼前卻倏然伸過一隻手來,五指骨節分明,若修竹挺拔,膚色潔白如玉,可勝雪欺霜。
忽地,那手中又幻出一罈酒,酒罈上貼著霞紅絹紙,上書:一霞醉。字跡流美疏朗,撇捺纏綿,鳶飄鳳泊,渺然欲舞,頗有大家風範,一看便知絕非出自酒肆庸常之手筆。
這字跡……怎竟如此眼熟?
對了,是那玉瓶籤貼上的藥名,也是《飛來琴驛圖》題詩裡的詞句。
等等,師尊給的糖人上有“劍尊初離”四字,好像也是……
修靈則吃驚不已,頓時美眸圓睜,從上至下指著公孫長琴道:“你、你……你……”
手指卻被他的玉指纏繞不放,只聽他道:“不必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
只覺得脖頸後方熱得發燙,似是燒了起來,心亦是噗噗直跳,躍上了嗓子眼。修靈則頓時又羞又惱,要說的話,就此全然湮滅。
夜風吹來,將公孫長琴的紅衣長髮蕩得飄然欲仙。他舒服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懶洋洋地瞅著她,抿了一口酒,吟起了曹操的《短歌行》,取出琴來,且奏且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原來,從來都是他,不是蔡硯,也不是風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