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可怕,母親一臉疲肉全掛下來,額角眼角嘴角,無一不朝下彎,形成一個個倒轉的u字,脂粉的顏色統統褪清,她臉色一如黃蠟。
岑仁芝似油盡燈枯,她的精力已在這幾天裡消耗殆盡。
萼生又苦笑,一個令人這樣累的地方還會是好地方嗎。
萼生拾起母親的手,將之貼在臉邊,「媽媽……」未語,感激之淚先流下來。
岑仁芝聽見了,乏力地牽牽嘴,「幹什麼?」
「以後我一定聽你話。」
「唉,下半生裡,這句話我聽最多,另外一句是你老爸說的:【我已經在戒菸了】,罷罷罷,人到無求品自高,由得你們陳氏宗親自生自滅,我就自在逍遙。」
一聽母親如此詼諧,萼生破涕為笑。
岑仁芝說下去:「你不必難過,我不枉此行,你親眼見到那陣仗,市長、部長、組長、統統出來歡迎我,再三標榜肯定我地位。」
「你在乎嗎?」
「嘿,女兒,你年幼無知,崇懼權勢是人之天性,很多時,只要有一個幹部興之所至,隨意叫人傳下話來,說是讀過誰誰誰的作品,那個誰誰誰,就立刻感恩圖報,膝頭放軟,不待看到盛大歡迎場面就高呼皇恩浩蕩了。」
萼生低下頭來,是有這種人的,她不是沒見過,學校裡,任何一家機構,朋友之間總有人愛借權貴之力而結果受權貴利用。
「他們為我付出的代價不低了。」岑仁芝笑笑。
萼生接上去:「仁屏阿姨能搬回市區住才令人寬慰。」
「真奇怪是不是,那屋子明明是她所有,將它取走,日後再還給她,就成為德政。」
人明明天生自由,將之輕率無理逮捕,日後釋放,也變成寬宏大量的恩惠。
啊萼生無言。
岑仁芝輕輕說:「女兒,現在你已知道我從不回歸的原因。」
「可是你破了例。」萼生惋惜。
「也許再多關幾天,世清也終究會獲得釋放,可是在這種時刻放棄原則,也是不適當的。」
可是阿關還聲討陳萼生,絲毫不知陳家母女苦心。
「一回到家,我還得寫一連串歌功頌德的文章發表呢。」
「不必了,媽媽管它呢,食言算了。」
「那怎麼行,這是條款之一。」
「哎唷,但凡應允過的事都得實行,世上人早已全體累死,還有活人?」萼生著急。
岑仁芝很惋惜,「終於還是同他們搭上了關係,可見瓜兒離不開秧。」
萼生頓足。
「子和明年出來.你替他找間學校。」
「我不要理這個人。」
「萼生,身在福中的人,要體諒不幸之人。」
萼生沉默抗議。
這時候關世清走過來,「陳伯母,我那邊有兩個空座位,媽叫你過去橫著打個盹。」
岑仁芝如聽到天大喜訊般就跑過去。
萼生莞爾,好了好了,她不再是什麼備受推崇的大作家,她做回她自己,一個普通的,實事求是的中年家庭主婦。
看看母親不顧一切滾倒在雙座位裡,萼生發覺她從來沒有愛老媽,象今天這麼多。
身邊的椅子既然空出來,萼生也不顧一切躺下,長途飛機裡,人有什麼廉恥可言,萼生試過把她的尊頭擱在一個阿拉伯籍男子肩膀上睡了十小時之久,完了到站還由衷地向人家道謝又道謝。
可是這時關世清卻蹲下說:「萼生,我有話跟你說。」
「我累,不想說話。」
「我給你叫杯咖啡。」
萼主只得坐起來,讓出一個座位。
阿關一坐下便說:「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