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關中必定是個多雨的年份,春天的雨水便淅淅瀝瀝下了不停,這才一入夏,又是淫雨霏霏沒個晴天。 灞橋邊的柳樹鬱鬱蔥蔥,細密的柳條兒在綿綿細雨當中伸展搖曳,不時有燕子矯捷輕盈在柳條兒之間穿梭,間或低空貼著人頭頂飛過,在細雨之中盡情舞蹈。 幸虧今年開啟春以來便未曾有大軍出征,不然這副景緻怕是難以一見,出行的關中人最是喜歡折一截兒灞橋邊的柳枝相贈。 “灞橋折柳”的典故看似唯美,實則卻是不折不扣的破壞環境的典範…… 然而親人至此,即便意味著別離。 古時通訊不暢、交通落後,醫療衛生水平更是低劣,很多時候親人遠赴他方,便代表著生離死別,今世無緣再見。若干年後偶然聽到彼此的訊息之時,往往便是陰陽兩隔…… 丘神績被幾名兵卒押著,在父親面前下跪磕頭。 “兒子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實乃罪大惡極,不肖之至。然則事已至此,兒子便是後悔亦無可奈何,還望父親保重身體,多增衣、多添飯,兒子遠在西域,亦會每夜向神佛禱告,祈禱父親健康長壽……” 說道最後,已然涕泗橫流,悔恨交加。 他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恨? 出身名門,自幼便一身神力少有人能敵,這些年在軍中打磨得好資歷,只需得一個機會便可青雲直上,成為勳貴家族年青一輩當中的翹楚。 然而現在,一場莫名其妙的禍事從天而降,直接便斷送了錦繡的前程…… 非但如此,此去西域萬里迢迢,戈壁黃沙荊棘遍地,誰知道半路上會不會染了病一命嗚呼?即便到了西域,那邊嚴峻的形勢大戰幾乎每一天都在醞釀,誰知道一覺醒來會不會所有漢人的地盤都被胡人佔了,所有的漢人都如同兩百多年前五胡入寇之時被當做“兩腳羊”大肆屠殺…… 總之此去險惡重重,能否有命活著回來長安,實在只有天知道。 丘行恭負手立在橋頭,看著面前神情愁苦的兒子,滿腹愁緒,一腔怒火! 只是一夜之間,健碩的身軀已然佝僂下去,滿是橫肉的臉上更是佈滿了皺紋,氣色灰敗,神情憔悴。 此刻看著面前狼狽如野狗一般的兒子,心中更是針扎一般刺痛! 伸出滿是老繭的大手輕輕婆娑著兒子的頭頂,丘行恭面色陰沉,語氣堅定:“吾父子兩代為陛下效力,陛下對吾丘家亦是恩遇隆厚,若非有小人從中作梗,何至於此?吾兒此去西域,定要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為父在京中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定然會給吾兒討回一個公道,再謀一個前程!” 心中的怒火早已滔天而起! 長孫無忌的出爾反爾,高士廉的冷眼旁觀,房俊的設計陷害……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如同一根根骨刺生長在心臟裡,令他每一口呼吸都覺得困難,恨不得將這些人統統殺了方才解恨! 他雖然兒子不少,可皆是一些遛鳥走狗的酒囊飯袋,丘家這份家業唯有眼前這個幼子可以撐得起來,現在卻落得這份田地,簡直就如同斷了丘家傳承的根基…… 當然,他也必須這麼說,以此來給丘神績心中種下一顆種子,讓他在最艱苦的環境裡也要心存希望,要努力的活下去,萬萬不可自暴自棄聽天由命。 人一旦心中沒有了希望,便沒了活下去的韌勁兒,在西域那等艱苦的環境裡,這幾乎等同於毀滅…… 果然,丘神績聽了這話頓時雙眼一亮,抬起頭盯著丘行恭:“父親此言當真?孩兒還能再做官?” 丘行恭身板一挺,關刀眉倒豎起來,霸氣凜然道:“有何不能?而雖然有罪,卻非是謀反篡逆的大罪,只是被人刁難當做了鬥爭的犧牲品而已。只要換了那幾個人……事在人為,為父非但要給你掙回一個官身洗去這一身汙穢,還要給你掙一個官居一品、一人之下!” 丘神績喜極而泣,原本頹喪的精神徹底振作起來,伏身再拜:“孩兒必定遵從父親叮囑,好生保重自己身體,等著父親召喚孩兒回京。” 他是個直腸子,既沒有意識到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里身為罪犯再想恢復官身是何等艱難,更沒有體味到丘行恭言語之中那一抹決絕和瘋狂…… 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