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從未將自己放到過路介明的對立面,既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賢君明主才是他作為臣子的最佳選擇,但如今卻是,覺得他的優秀實在是討人嫌憎。
依次有人掀帳而出,帳篷內的人越來越少,狹小的空間慢慢寬闊起來,就連那缺氧而引起的暴躁都壓了下來。
直到帳篷內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路介明垂頭翻閱文書,突然抬頭,道:「回京之後,便就辦了婚禮吧,我即刻派人去清河縣請了姐姐父母過來。」
他顯然已經將萬事依次安排了下去,「婚服我找了作衣坊的繡娘縫製,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不會丟了鎮國公府的體面。」
「我在京郊置辦了一處宅子,不算很大,婚後我想竇大人也不想繼續和鎮國公府諸人同住,過兩天,我親自去看看,置辦一些擺件。」
「嫁妝我也……」
竇西回眉頭緊鎖,低聲吼了出來,「這倒是殿下的婚禮還是臣的?」
事無巨細,樣樣都是他路介明安排好,他竇西回到底算是什麼。
路介明似是驚了一瞬,他將文書摞好,手背在了身後,指甲刮著自己虎口處的面板,太陽穴的疼痛陡然加劇了,他卻不得不保持溫順的笑,喚了一聲,「姐夫。」
從他嘴裡說出這熨燙過的兩個字,竟也是無比熟練。
竇西回愣了一下,半晌勾起了譏誚的嘴角,「殿下這樣叫,臣怎麼敢當啊。」
路介明從圈椅中起身,毯子從他腰腹上滑落,落到他的雪白的腳踝,寒冬臘月他赤著腳踢踏著鞋子,含笑的走到竇西回面前。
印象中他一直都是瘦高猶如青竹的身體還是沒變,細細打量一番,只見他唇色泛白,下巴更削瘦了。
他臉色很差。
竇西回卻想笑,如果他愛她,她也愛他的話,自己算什麼。
王福祿沒將話說絕,言語間的意思便是如此,他本也不信,但今日的架勢又無遺驗證了王福祿的話。
男人的心思本也沒那麼細膩,但當這感情只針對同一個女人時,他便可以輕而易舉的明白路介明所做的這一切背後的心思。
若是恩情,又何必如此。
大抵這世上除卻親情之外,唯有愛情可以叫人無私至此。
竇西回摸上了腰間的匕首,面部弧度越發僵硬,他斜著眼睛,「殿下喜歡連琅。」
平地驚雷,該是炸的人心肝俱裂,但意外的,路介明原本微聳的肩膀卻慢慢鬆了下去。
他的愛戀倘若註定不能昭告天下,那多一個人知道,就越能證明它的存在,哪怕這個人是竇西回。
帳內火爐銀炭少了,帳篷總也不防不住所有的風,四面八方總有細微風勢要往帳篷裡沖,路介明袖口被吹動了,起了個很小的褶,他垂下眼,用指腹去揉那道痕。
這衣服布料粗糙,袖口繡著個竹子,不甚美觀,套在他身上,已經小了,胳膊伸長的時候,腕骨都會露在外面。
他輕聲笑了,鳳眼望向了已經打蔫的紅梅上,「這衣服還是當年在聳雲閣姐姐做的,她女紅不好,裁剪也不好,但我總是捨不得穿,因為穿了,就會髒,就會破,就再也沒有了。」
他目光溫柔,瞳孔發亮,「但捨不得又能怎樣,衣服會小,人也會走。」
「我喜歡她,很愛她」,他吐字清楚,研磨了那麼久的話說出來並不費力氣,但也是最後一次說了,「但她不喜歡我,甚至於噁心厭惡這份我想給的感情。」
他嗓音越發低沉了,「竇大人何必氣憤,我們都喜歡她,但最後能擁有她的人是你,我不過是想要最後再做好一點罷了。」
路介明有些冷了,他看著委在地面上的毯子,懶得去拿,「若是姐夫不喜歡,那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