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成!”婦女極兇,“這是招待所,知道不知道?你是哪個單位的……”
婦女翻看手裡的登記簿:“噢,還是個營長……”她一下注意到小碾子頭上的繃帶,也注意到小碾子正狠巴巴地把一團泥在手裡倒來倒去。婦女飛快地軟下來,“哦……你弄吧,弄吧。”
出了門,婦女拍撫著自己的胸口:“喔喲喲,戰場上剛下來的,一個個都是眼珠子直直的,紅紅的……”
小碾子接著埋頭他的沙盤。門又被敲了兩下,又有人走進來。小碾子盯在沙盤處,吼道:“房裡又沒女人,幹什麼狗頭狗腦的!”
有老人清嗓子的聲音。小碾子抬頭,馬上爬起來:“老號長……我以為……天天半夜查房,比我在部隊查崗查鋪都勤。”
謝石榴:“招待所裡捉姦,恐怕也算咱們這個軍隊的老傳統了。”
小碾子笑。
謝石榴圍著沙盤走了一圈,十分欣賞:“像模像樣,很是地道。”
小碾子:“挖泥巴出身,弄這個,專業。”
“這就是一○九二?”
“嗯。”
謝石榴看看小碾子:“不服氣?”
小碾子:“嗯。”
謝石榴:“真的?”
小碾子想想:“服。但,冤!”
謝石榴擰開軍用水壺:“來,喝一口,把白天的補上。”謝把壺舉到小碾子嘴邊,小碾子揸著兩手泥,“咕咚”,喝了一大口。
謝石榴搬張椅子坐在小碾子身邊:“你幹你的。”小碾子抓起一團泥,繼續。
“三二年,在寧崗開闢根據地時,打過一個姓焦的老財的土圍子。那時候打仗笨,就是光著膀子朝上衝,一排倒下了,二排上;二排倒下了,三排上。或者是三個排一窩蜂地一塊兒上。那回,一連衝了兩天一夜,越打不來,越急眼;越急眼,越不要命,圍牆跟兒下的屍體都摞出了好大一個斜坡!”
謝石榴朝小碾子嘴裡又灌了一口酒:“後來,還是剛參軍的你老子想了個主意,他拉著賀伢子弄了一口棺材,把石匠開山用的土炸藥裝了個滿滿登登,然後放在一架板車上,再蒙上幾床溼被子,趁天夜,悄悄推到牆圍子底下……”
小碾子:“然後划著火柴,點燃捻子……”
謝石榴又朝小碾子嘴裡灌一口:“哪有那麼複雜,兩個小兔崽子轉身就跑回來,一顆手榴彈撇過去,‘轟’的一傢伙,糯米湯和泥巴壘起來的牆,一下被炸開兩丈多寬的口子,部隊一聲吼,就衝了進去。再看那兩個小東西,人不但震得昏了過去,而且耳朵孔,鼻子眼兒,全是血,我以為他們死球了,抱著他們倆,哭得那個慘!哈哈哈……”
又灌一口。小碾子被嗆得咳嗽:“就……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但是打完了仗,一問,崽子和伢子使炸藥那會兒,牆頭上也就剩下了七個又老又傷的家丁!要不然那口棺材怎麼會那麼輕巧地推過去呢。”
小碾子想想,產生共鳴:“……也就是說,用不著爸爸他們忙活,部隊再衝一次,也就拿下來了!”
謝石榴用腳踢了踢沙盤:“賀伢子說,這個一○九二是叫你捏軟了的柿子,後來讓鹿兒撿了個便宜。”小碾子睜大眼睛:“他真的這麼說的?”
“你賀叔叔說,過兩天他來看你。”謝石榴邊說,邊察看小碾子的傷,“傷在腦門上,還是後腦勺上,沒破相吧?”
小碾子笑答:“腦門上,但頭髮蓋得住。”
謝石榴又灌過去一口:“我這個故事可不是給你提供吵架、罵孃的材料的。要知道,那七個家丁雖然經不住再一次衝鋒,但憑藉高牆,這最後一衝的路上,少說又要鋪上十幾條性命。你能說兩個小毛孩子的功勞不大?這一仗,就叫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