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白側身望了眼,這人衣冠華履,玄青黼黻,髮梢上的墨綠幞頭一看便是尊貴不凡,他年事已高,鶴須高顴,頗有幾分修道風度。分開人群之後他急匆而入,一見李白,登時先問道:“閣下可是李青蓮?”
沒想到自己如此大名鼎鼎,李白愕然番,但不消片刻便恢復風度,起身拱手道:“正是區區。”
那人驚喜萬分,登時自我介紹道:“老朽賀知章,幸會青蓮居士。”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詩人賀知章?此時李白於長安宣告不顯,而賀知章卻聞達已久,他這一自我介紹,便有人朗聲叫起來。
“是賀大人!”
起鬨的聲音此起彼伏,壓倒性的一片。他們誰也沒料到,賀知章風塵僕僕而來,竟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李白明白過來,立時驚喜交加,還禮道:“原來是四明狂客,久仰。”
“若說久仰,該是老朽對青蓮居士久仰才是。”
兩人客套自謙,又相互欣賞,姬君漓斂唇,眸中晴瀾漾過,他倏忽起身,退到另一方長椅上,起身恭敬執禮:“參見賀大人。”
“噢。”賀知章難得遇見如此風骨奇絕的後生,幾分驚喜,卻問李白,“這位公子是?”
“李白初到長安,方結實的朋友,姓姬。”李白頷首道。
“姿容既好,風神亦佳。”賀知章簡短八字之評,亦足以讓姬君漓成為明日風頭絕盛的後起之秀了。
姬君漓微笑謙讓,緊跟著三個人落座飲酒。
酒不過幾盞,所剩無幾,賀知章搖頭晃腦,已是來了詩興,自己吟了幾句,但都覺得不妥不妙,暫問姬君漓的意見。
姬君漓瞭然推卻。他自是明白,賀知章不過藉著他向李白討詩罷了,這時候他會也是不會,他不會也是不會。
既如此,當然都是不會。
賀知章滿意捻鬚,詢問李白的意思:“青蓮兄,既來長安,何不也露一手真才?”
李白慣是豪放,且與王勃相似,都有些恃才放曠之處,當即也並不推辭。他命人上了筆墨紙,李白默寫下來。
一句句而來。
賀知章緊跟著念出聲。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僅此幾句,賀知章已不自覺開始讚歎。
而後的“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而後的“西當太白有鳥道,何以橫絕峨眉巔”,而後的“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一段未竟,賀知章已然忍不住驚歎再三。
不單是懂詩品詩的賀知章,就連一旁看戲的諸人,一時也覺得精妙絕倫,氣象宏大,想象瑰麗,筆法變化,如天馬行空,混攜不可羈勒之勢,如江竹蕭蕭,如昭雲皚皚,風來而動,風止而息。
又到連峰去天不盈尺,又到砯崖轉石萬壑雷,聽眾眼中,彷彿真有古老蜀道逶迤、崢嶸、高峻、崎嶇的面貌以畫卷圖冊的形式徐徐展開,坦誠眼前。
賀知章聲音豪邁,念來的蕩氣迴腸之感充盈於胸。
也是此刻,聽眾方曉為何聲名煊赫的賀知章會如此看重這個作詩之人而至於如此狼狽而至了。
李白振袖而舒,桌面上的長卷留下他筆走龍蛇的字跡,氣勢巍然疏狂,字如其人。
一旦開始,便似乎沒有結束之時。
可他終究絕了。
自“劍閣崢嶸而崔嵬”後,自“側身西望長諮嗟”後,戛然而止,空山林響,松濤如怒,蜀道之艱險,劍閣之危臨如繪於眼前。吞吐沃野,起落瀚海,盡成勢不可擋的勇決。
詩已落,餘音不絕。
賀知章大為讚賞,解金龜換酒,又上了不少美酒佳釀。
“好個李太白!今日定要一醉方休!”賀知章擊掌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