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一起回家,回到那個貧困的家。
後來,你開始嚮往窗外的生活,伸直上身向窗外望那片藍天,想象著和他一起來訪的鞋子,心裡洋溢起一陣辛酸同時泛起了暖和的感覺——你開始懂事了,開始瞭解父愛就這雙鞋,走進你的血液裡一樣,你能夠感受到那一份凝重,那份它所能承受的壓力。
再後來,你看著隔壁病房裡的白血病患者的孩子一個接著一個走向死亡,就變得越來越麻木,或者說越來越堅強。你並不是無動於衷,只覺一切的恐懼都變得無足輕重。因為你已經生活在這片恐懼中,再也無法用恐懼來減輕恐懼對心靈所進行的摧殘。於是,就對死採取了一種更直面的態度,這樣你頭腦中不再有“恐懼”的這個詞。
時間過去了兩個月,你已經能從床上下來,與其他病人一起嬉戲,同時更加想家了。
一天,疲倦到極點的父親走來,透了口氣對你說,“可以出院了,可以跟我走著回家了!”
你欣喜異常,興奮得想跑起來。
那天,在你記憶裡太近了,像能觸控到般,真實、貼切、感動、熱淚盈眶。天上飄著雨絲,已經好幾天沒有放睛了,路上一片泥濘。你在杭州的大街上走了幾步,便再也走不動了,原以為自己很倔強,可是身體根本不聽你使喚,你只能坐在街道邊,看著父親走在前面。而他一直沒有回頭。你又覺得他有意拋棄你。
“爸爸,我不能走了,你不能丟下我!” 你驚慌的叫道。
他一聲未吭,只是默默地回頭,看著你,彷彿從來不相信他的兒子羸弱到這個地步似的。你為了說明自己不能走的事實,把自己的小腿袒露了出來,它浮腫得走了形。
他一定看到了,卻沒有表情,只是蹲了下來,示意揹你走。
你伏在他的背上,很安全,只聽見他的腳聲。那種沉重的聲音到今天你也無法忘記,深深地烙進你生命中的血液裡了。
雨不停地下著,飄進你的袖口,你感覺到有些荒涼,生命對你來說太早地意識到死亡的恐懼與生存者的艱辛,正如你身下這個男人過早的面臨生活的壓力。但是,同時更讓你深刻地明白應該珍惜生命。你的臉感覺到了他的汗溼了,便在他背上無聲地哭泣著,淚水與他的汗水還有天空沒有邊際的雨絲羼在了一起。
他一定感覺到了,你想。但是他還是一語未發。沉默如山。
他把你從醫院背進輪船碼頭,然後又從另一個輪船碼頭背到那個貧窮的家——你朝思暮想的家。
他把你揹回家,匆匆把那雙皮鞋脫了下來,換上一雙更加破舊的鞋跑到外面去幹活。貧窮的生活對他來說,也不能過分地表達感情。
那天晚上他提了副豬腰,說了句吃啥補啥的,這東西對人的腎有點幫助。接著他就炒了起來。你真的感動了。他覺得自己並不僅僅屬於個人,很大一部分是屬於他們(還有你的母親)。
於是,你想到你必須承擔父親鞋子的命運,繼續把父親的路走下去,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而今他日漸衰朽。正如“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樣,我們之間的情感已經不再是父子,而是更多的是共同度過,是他把我一步步背到現在。而我,心裡只有那麼一個意象,就是他那雙破了底的鞋,他總是向我提示,父親總是有他的意義,對於兒子來說,他的愛像大山一樣沉重,因為他肩上揹負著日漸像他一樣的人。
二十年後,你浙江大學畢業後留在杭州工作。由於工作的緣故,很少回去看他。一天,你打電話回去,因為你意識到父親節馬上要到了。
“你有什麼事?”他很平靜的問。
“沒什麼事,只是希望你能夠不要太累!”父子的對白總那麼簡單。
“我腰痠背痛,站都站不直,這幾天都在掛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