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還未回來,像是已在浪花中消失。
太陽隱沒,紫灰色的天空有點陰涼,我站起來,沒發覺潮汐已浸至足踝,一雙布鞋濕透。
老了會風濕,但我懷疑我們這一票人是活不到七老八十的,真好。
我回家。
滿以為陳國維不在,但偏偏他沒有出去。
故意避開他,他走到客廳,我躲到房間,他才在走廊出現,我逃人工作間,躲無可躲,只得往露臺站著。
最後我問:「你怎麼不出去?」
「這是我的家,我愛怎麼就怎麼。」
走火入魔之後便會這樣,你說東他說西,一定要事事作對。
忽然之間心頭一震,我知道他像誰,他似我父親,用他全部的時間精力來與我作對,眼睛忘不了盯住我,偷偷監視我,永不放過。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背脊有兩個洞,是被父親的目光燒出來的洞,血肉模糊。
如今這一對怨恨的眼神又回來了,觸著舊傷口,比從前更痛。
朝天嘆一口氣,這樣的日子還怎麼過?
「國維,我要同你分手。」
他不出聲。
「我們並無正式結婚,也無孩子,分手沒有麻煩,毋需手續。」
「你想拋棄我。」他冷冷說。
「你是陳國維大律師,此刻季子多金,別人定當是你甩我。」
他最要面子,替他解決面子問題,一切好說話。
「他是誰?」
「我只想出去找一層小小的公寓,從頭開始,過新生活。」
「做新女性?哈哈哈哈。」
開始了。
開始用刀互砍,什麼言語都能刺入對方的心,就說什麼話,諷刺、侮辱、惡罵,無所不至。
我不會反攻。「無論怎麼樣,我們之間完了,找到地方就搬出去。」
「然後不住地找男人,一個接著一個,等到年老色衰,用錢來買?」
我要避開他。這樣越說越僵,一點益處也沒有,但他不住嘴。
陳國維在我身後說:「同你母親一模一樣!」
我緩緩轉過身子,「你別牽涉到我母親,有人試過在我面前侮辱她,結果得到什麼結局,我想你應當最清楚。」
他嘿嘿兩聲,「恐嚇我?」
「不,」我低頭說,「不要逼得我太盡。」
國維不語,有點恐懼。
太像了,太像父親那複雜的情感,不捨得,又憎恨,巴不得我離了跟前,又怕寂寞,腳底隨他呼喝的小叭兒狗要走,走到哪裡去?簡直不可思議,找到別的更好的主人了嘛……
我掩上雙耳,輕輕說:「不要逼我。」
夜深,鎖在房裡打扮修飾。
抓起手袋,輕輕自露臺爬出去,可惜在一株棘杜鵑處鉤破了絲絨裙。
聳聳肩,不敢用車,怕引擎聲驚動陳國維,一直步行出去。
到大路,突然有輛車用低燈著牢我閃兩閃,一轉頭,心中一喜,果然是他。
像是怕嚇著我,他把車子慢慢駛過來。
他的目光也是難以形容的,彷彿見到的是一隻鬼,不是我。
這隻鬼還是拉開車門,上了他的車子。
他把頭擱在駕駛盤上,看著我,像是自言自語,有一股茫然,他說:「我一向是不回頭的。」
這次是為什麼破例?
他喃喃地說下去:「而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懂其他的。」
他把車子開出去。
而我,也明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不過絲毫不介意,一點兒不抱怨,也絕不記恨,因為他能給我今夜這般的樂趣。
兩個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