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穿著單衫,單衫外還有披風,他是怎麼看見罩罩的?
這見鬼的君子!
孟扶搖一聲怒喝,抬腳就踹——無恥之尤,早知道還是讓你和佛蓮配成雙!
腿剛抬起就被長孫無極按住,他一手按在她腿上,一手豎在唇間:“噓——”
孟扶搖直覺的要罵他故弄玄虛,隨即隱約聽得牆下對面小巷有步聲一路傳來,便也回過頭去。
夜色淺淡,小巷深深,前方誰家苦讀計程車子夜深不寐,深黑的剪影映在窗紙上,窗間透出一線昏黃微光,月牙般的灑在小巷深處。
深處,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漸漸剝離著一個人形輪廓,有人慢慢的,從巷子尾的暗色裡走了出來。
他走得很慢,懷中似乎抱著什麼東西,一邊走一邊低低的呼喚,那語聲被風帶過來,隱約聽出幾句:“……魂兮歸來……”
是個半夜為亡人招魂的。
孟扶搖輕輕嘆一口氣,看那影子,對方很年輕,在這夜半踽踽獨行,一路呼喚,想必是個為長輩招魂的孝子吧。
她不欲打擾這陰陽間的溝通,轉身意圖下牆,一轉頭突然看見那人走進了那月牙般的昏黃亮光中,光線映亮了他的眉眼,清秀,溫潤,淡淡憂傷。
燕驚塵!
孟扶搖怔在牆頭,忘記離開。
她坐在長孫無極身邊,看著燕驚塵孤寂的身影自巷子深處慢慢浮出,看著他懷裡那個光滑的青玉罐,看著他慢慢的,輕輕念著魂兮歸來,將手中的紙錢一點一點的撒開,那些灰白色的薄紙,如蝶般旋轉著飛離他的指尖,再被風,無聲無息的帶過牆頭,消失不見。
一個人在世間的所有痕跡,如風箏斷線飛遠。
一張紙錢似乎猶在唸棧不去,浮游漂移,冉冉撲上孟扶搖掌心。
孟扶搖伸手拈住,那薄而軟的觸覺剎那傳入心底,在心上刷刷掃過,掃出些柔軟的疼痛來,她抬起眼,看著專心招魂的燕驚塵,突然想起,今天是裴瑗的頭七之日。
按照太淵風俗,亡者頭七之日,親人要在她走過的地方再走上一遍,為其招魂。
孟扶搖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青玉罐上,那個紅衣的,豔麗張揚如牡丹,走到哪裡都要無限度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的女子,如今真的化為這沉默簡撲的小罐裡,一抔灰白的粉末了麼?
她那不甘的靈魂,是會安於這樣的窄小的棲身之地,還是會掙扎著欲待掙脫?
而燕驚塵,這個玉堂金馬的貴介公子,公侯之家的繼承人,這個一生順利光亮卻在遇見她之後步步嗟跌的少年,他要如何走剩下的路?
有些相遇,天生不公,如她和燕驚塵,玄元山那一場遇見,從頭到尾,只為了造就她前行千里的路,然後她離開,頭也不回走遠,他卻不肯承認那一場無緣,原地蹉跎,因為失去而不停的做著錯誤選擇,然後再度失去。
想起戰北恆別業裡自己聽見看見的一切,孟扶搖指尖微涼,為這命運的冷酷而默默無言,隨即覺得掌心一暖,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怔怔捏著的那張紙錢抽去,再用自己的五指,包住了她的手指。
他溫暖的掌心有著光滑的觸感,如絲緞般從指尖拂到心底,熨帖而柔和,像一場擁著輕盈羽被進入的沉酣。
他總是在任何時辰都能及時讀見她心底的感觸,並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我陪你一起。
孟扶搖抬頭看著他,想著自己終究是幸運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到這般溫暖的,不求索取的陪伴,而那些人,燕驚塵、裴瑗、佛蓮、他們依然是愛著的人,只是,有的人錯在愛的過程,有的人錯在愛的方式。
她遇上過程和方式,都最正確的人。
然而命運總要和她開玩笑——她好運的遇見,卻不能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