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過和父親的重逢。
會質問他。會對他發脾氣——怎麼發火都想好了,你為什麼把我和媽媽丟在這茫茫塵世?為什麼不能陪著我長大?
也會和他說起自己這些年來的所見所聞。告訴他我已經這樣大了;會告訴他媽媽至今未嫁,奶奶桌上仍擺著兒子幼時的黑白照片,奶奶在我的身上苦苦尋覓自己再沒見過的兒子的身影。這是他身後留下的世界。愛他的人的傷痛深入骨髓。
可是她再見到父親的那一刻,只會喊他『爸爸』。
「……爸爸,」女孩子渾身打顫,緊緊攥著身邊青年的手掌。
沈青慈目光和善慈愛,看著自己寶貝女兒,然後轉頭更加和善地盯住了陳嘯之。
陳教授:「……」
陳教授後背發涼,順著沈青慈一團和氣的目光向下,看到他生得像花兒一樣的女兒一邊哭,一邊用細細白白的小手攥著他,她態度非常堅決,似乎陳嘯之敢鬆手就會咬死姓陳的。
陳嘯之沉默三秒,看看阿十爸爸又看看阿十,飄忽忽地意識到岳父雖長得文文秀秀書卷氣甚至和軟呆呆的女兒蠻像,但骨子裡是個能笑眯眯抄aug突擊步幹掉閨女新男朋友的、衣櫃裡搞不好藏著件『對我有個漂亮女兒可我還有把槍』t恤的德州紅脖式老爹。
陳嘯之:「……」
沈青慈和藹善良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彎下了腰,和女兒視線平齊。
「別哭了,」爸爸哄小孩一樣哄閨女:「小時候也沒見你這麼愛哭。」
沈晝葉根本收不住眼淚花兒,抽抽嗒嗒哽哽咽咽,哭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沈爸爸湊過來,非常自然地拍了拍女兒的爪子,示意她鬆開陳嘯之的手。
「好啦。」他忍俊不禁:「都這麼大姑娘了,哭得鼻涕泡兒往外吹——你就沒個紙給她擦擦嗎?」
後半句語氣突變,是對陳嘯之說的。
陳少爺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掏了紙巾,下意識想給葉葉擦擦眼淚,然而那張紙巾啪一聲被當爹的搶走了。搶走紙巾的當爹的甚至正眼都不看他,奪過紙巾就給哭成一小團的女兒擦眼淚——那態度和對待陳嘯之截然不同,溫柔細緻,極度的好脾氣。
「……」
「花臉貓,」沈爸爸笑話女兒:「都多大了啊哭還流鼻涕水兒——擤一下,擤一下。」
沈晝葉哭得耳朵都紅了,很順從地就著爸爸的手擤鼻涕。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哽咽、甚至語無倫次地說:「不對我早就猜到了——是你把信……我也是你——爸爸,你是一直都——?」
萬千言語堆在喉嚨口,她卻連一個完整的問題都問不出來。
她的父親沉默了下,說:「對。」
然後他道:
「爸爸一直在這裡。」
沈晝葉淚水潰堤。
王爾德說心生來就是要碎的,他究竟嚥下去了多少苦痛才能寫出這種橘子?沈晝葉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裂成碎片,疼痛之極,像是她的身體裂開一道紋路,而有花葉正沖開束縛。
沈晝葉用力抹著眼淚,問:「那這是你的死後世界嗎?」
沈爸爸沉默了下,回答女兒的提問:「不是。」
「那這是夢?」她含著淚水問。
沈爸爸平靜而溫和地望著她:「——也不是。」
「這裡是我的心。」
沈晝葉和陳嘯之俱是一怔。
「時間對如今的我來說是個虛幻的概念,」沈爸爸笑了起來:「空間也是。人死後宇宙會在他面前化為一條河流,只不過河流的每一面都在他面前展開了,死後的人可以無數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撿起同一顆他忘記了的石子。」
他說:「——我可能剛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