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花園的一片花圃內,府上的奴才們都說:咱們大小姐,莫不是那花精轉世吧?成日泡在花花草草堆兒裡,那衣裳壓根兒不用薰香,都是一股子香氣兒。
彼時的織造老爺兒每每談及這個女兒,都是捋著鬍鬚點頭讚道:“女兒自當如是!”
然事實上,除卻那走的與她極近的庶出弟弟巽之外,府上無一人得知,她喜愛花圃,並不因為花草,只是因無人打擾。
自打十歲起,巽之不知從何處攢來了那些**,與她分享一同翻閱後,婉瑩便一發不可收拾,迷上了那些個聽所未聞的故事,因怕叫教書的先生瞧見,她便習慣在無人打擾她的花圃裡痴讀。
幾年間,她看過許多書,或手抄,或遺卷,那其中她最愛便是《水滸》與《西廂》,她喜歡花和尚魯達的恣意豪情,也恨宋江招安那一步棋,她不只一次想過,若她為宋江,必揚旗宣反,寧死也要一搏。
當然,最讓她臉紅心跳的莫過於初讀《西廂》,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崔鶯鶯將這愛慕的詩句回與張生時,她的臉亦紅的發燙。
十四歲的婉瑩對月遙想,她的書生又在何方?
當然,她也只能想想,因為很快,朝廷便開始選秀了,她的花名冊遞上去的那天,阿瑪高興的說:婉瑩這般姿容,性情,雀屏中選是指日可待的。
上京的前一晚,額娘摟著她說了好多的話兒,她說:瑩兒,你要凡事柔順,皇上年輕,你若懂事,他會對你好的。
走的那天,額娘抱著她哭的泣不成聲,便是那話沒說出口,可婉瑩也知道。
許是今生,最後一次見額娘了。
婉瑩跪地叩頭,三度拜謝了父母恩情,她的眼淚沒讓額娘看見,卻在此後的上京路上,哭了一路。
進京待選的日子尚有月餘,同所有外地的秀女需暫住親戚家一樣,她住在了祖父的堂兄弟的府邸,不比她祖父那一支脈的子息繁盛,這府上雖處處華麗,卻人並不多,而那些個姑姑,嬸嬸的衣著談吐也遠比她在金陵時的府邸露怯許多,後來待了幾日,她從那些個嚼舌根子的下人處才得知,原來府上自老太爺起,便沒什麼大的營生了,家中幾個兄弟在朝,不過都是頂著些瞧著好看的虛職,如此,家門也是日漸沒落了,就在前些年,甚至要靠典當家資來補貼日子。
那丫頭說:虧得當今皇帝登基,我們大少爺平步青雲,咱們府上這才有瞭如今的光鮮。
關於她這個堂兄,她並不陌生,來的時候,阿瑪便不只一次囑咐過她:你那堂兄阿靈敖年幼起便是當今的皇帝的哈哈珠子,也是皇帝最寵的近臣,待你到了京城府上,切記莫要與他太過生分,若他能唸了這份親戚關係,他日你入了宮,凡事也好照看著你。
知這堂兄獨喜飲茶,早在上路前,阿瑪便一早備好了那先帝御賜的普洱茶餅給她帶了來,只是,她已到這府上七日,卻還沒有送出去。
阿靈敖是領侍衛府的內大臣,因皇帝初登大寶,為以防異黨滋事,他平日久居禁宮侍衛處,鮮少回府。
而那天,因為翌日便是自個兒額孃的生辰,於是忙到了深夜的他,踩著月亮回了府。
也是那天,婉瑩第一次見到了他。
在此之前,她一度當作看殺衛玠是個不能再滑稽的笑話,然當她瞧見那個站在月光下,七尺昂藏上卻有如月華姿容的男子,她竟楞了神兒,從未失過分寸的她,竟就那麼呆呆的看著他,忘了時辰。
婉瑩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可彼時心跳的加速,讓她知道,這便是崔鶯鶯初見張生的感覺,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那張沉魚落雁之貌和洛神失神般的模樣兒落在那尚未娶妻的阿靈敖眼裡,更是攪和起了一灘驚鷺。
然那驚鷺,片刻就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