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第2/4頁)

事會沒完沒了。現在他已經十七歲,回顧往事,終於明白她長期以來所做的那種種細微笨拙而又徒勞無益的努力,都出於她受盡挫敗的遭遇和她拙劣愚蠢的本性:那一次又一次偷偷為他備好的飯菜,堅持要他接受並偷偷地吃下去,可他偏又不願領情,雖然明明知道麥克依琴不會過問;許多次,遇到像今晚這樣的爭吵情形,她會竭力把自己夾在他與懲罰之間,無論這懲罰應當不應當,公正不公正;這本是人力無濟於事的,因為麥克依琴和孩子都會接受它,把它視為一個自然的無可逃遁的事實;然而她卻偏要插進來,使它帶上難聞的氣息,令人感到掃興,久久不是滋味。

有時他想應該單獨告訴她,讓她明白一個事實10,她處在無能為力的境地,既無法改變它,又無法忽略它;她知道了會對那男人隱瞞,而男人對此的反應可以預料,並且會立即做出;他不會容許這個事實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中存在,於是這一切便再不會出現了。為了暗中回報她曾偷偷提供那些他不願領受的菜飯,他要悄悄地對她說:“聽著,他說他養了個褻瀆神明的人,忘恩負義的人,你敢不敢去對他說出真相:他養了個黑鬼,就在他自己的家裡,用他的飯食一直供養他,同他一桌吃飯。”

那是因為她一向好心對待他。那個嚴厲無情、直截了當的男人,只是明確地要求他以某種方式行動,要他接受理所當然的嘉獎或懲罰,他也完全可以判定那男人會對自己做的事和犯的過錯做出什麼反應。然而這個女人卻不然,帶著女人本能的親暱和詭譎,她會使一些雞毛蒜皮、清白無辜的事蒙上一層邪惡的陰影。在他閣樓房間的一塊鬆動的牆板後面,她藏了一鐵盒子錢幣。數目微不足道,而且只有對她丈夫才是秘密,小孩相信她丈夫即使知道也不在乎。而對他來說,從來不是什麼秘密。還在他年幼的時候,她就像玩遊戲的孩子那樣領著他,鬼鬼祟祟,神秘莫測地爬上閣樓,把幾枚不常到手的了不起的硬幣(對本來無可指摘、無人知道的事扯小謊說假話得來的收穫),當著他瞪得圓圓的驚駭的眼睛塞進那個鐵盒子,而他根本不明白這些硬幣的價值。她一廂情願地信賴他,堅持非信賴他不可,就像堅持要他悄悄地把東西吃下去那樣:詭譎行事,凡事總偷偷摸摸,把信賴本身這不言而喻的事實給神秘化了。

他憎恨的不是繁重的活兒,也不是遭受懲罰和不公正的待遇。他早在見識它們之前就習以為常了。他沒有抱任何僥倖的奢望,所以對承受的一切既不感到憤慨也不覺得驚訝。惟有這個女人,她那溫情善意,他相信自己會永遠成為它的犧牲品,他憎恨它勝過憎恨男人的冷峻無情的公正。“她在竭力使我悲傷流淚,”他想,渾身冰冷僵直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頭下,月光橫斜地照在他身上,他聽見麥克依琴滔滔不絕的咕噥,聲音沿著樓梯直往上傳來。“她在竭力使我悲傷流淚。她以為這樣做就會征服我。”

他輕手輕腳地把繩子從掩藏的地方取出來。一端已經結好,準備牢牢地套在窗戶裡邊。現在不費眨眼工夫他就能溜下地面又攀沿而上。他練習已經一年有餘,能徒手沿繩上爬,完全不著牆壁,像影子般、貓一樣敏捷靈活。他靠在視窗旁邊,讓繩子未固定的一端窸窣下墜。月光下,繩子看起來細得像蛛絲。然後,他把兩隻鞋拴在一塊兒,插進背後的皮帶內,沿繩一溜而下,如同影子似的一晃,越過兩位老人的住房視窗。繩子正懸在視窗前面,他把繩子往一旁拉緊,貼著牆套定。然後,他穿過月光走到馬廄,登上閣樓,從隱匿處取出那套新裝。新裝用張紙包裹著,裹得仔仔細細的。解開之前,他雙手摸了摸紙裹的褶痕。他想:“他發現了,他已經知道。”他輕聲地罵了一句:“媽的,狗雜種。”

他迅速地摸黑穿好衣服。他已經晚了,為小母牛大吵大鬧之後他得讓他們有時間先睡去;爭吵本來已經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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