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評論》、《星期評論》、《少年中國》、《少年世界》、《北京大學學生週刊》……等等都接連地到了我們的手裡。在成都也出版了《星期日》、《學生潮》、《威克烈》等等刊物。……《威克烈》就是“外專”學生辦的,那時香表哥還在“外專”讀書。大哥設法買全了《新青年》的前五卷。後來他甚至預先存了一兩百塊錢在華陽書報流通處,每天都要去那裡取一些新到的書報回來(大哥工作的地點離那個書鋪極近)。當時在成都新的書報很受歡迎,常常供不應求。
每天晚上我們總要抽出一些時間輪流地讀這些書報,連通訊欄也不肯輕易放過。有時我們三弟兄,再加上香表哥和六姐,我們聚在一起討論這些新書報中所論及的各種問題。後來我們五個人又組織了一個研究會。我們在新花園裡開第一次會,就被六姐的母親遇見了。三嬸那時剛剛跟我的繼母和大哥兩個吵了架,她便禁止六姐參加研究會。我們的研究會也就停頓了。
當時他們還把我看作一個小孩,卻料不到我比他們更進一步,接受了更激進的思想,用白話寫文章,參加社會運動,結識新的朋友,而且和這些朋友第一次在成都大街上散佈了紀念五一節鼓吹“社會草命”的傳單(這個“草”字是傳單上印錯了的)。
(摘自《憶(1933—1936)·覺醒與活動》。
本文題目是編者所加。)
做大哥的人(1)
巴 金
我的大哥生來相貌清秀,自小就很聰慧,在家裡得到父母的寵愛,在書房裡又得到教書先生的稱讚。看見他的人都說他日後會有很大的成就。母親也很滿意這樣一個“寧馨兒”。
他在愛的環境裡逐漸長成。我們回到成都以後,他過著一位被寵愛的少爺的生活。辛亥革命的前夕,三叔帶著兩個鏢客回到成都。大哥便跟鏢客學習武藝。父親對他抱著很大的希望,想使他做一個“文武全才”的人。
每天早晨天還沒有大亮,大哥便起來,穿一身短打,在大廳上或者天井裡練習打拳使刀。他從兩個鏢客那裡學到了他們的全套本領。我常常看見他在春天的黃昏舞動兩把短刀。兩道白光連線成了一根柔軟的絲帶,蛛網一般地掩蓋住他的身子,像一顆大的白珠子在地上滾動。他那靈活的舞刀的姿態甚至博得了嚴厲的祖父的讚美,還不說那些胞姐、堂姐和表姐們。
他後來進了中學。在學校裡他是一個成績優良的學生,四年課程修滿畢業的時候他又名列第一。他得到畢業文憑歸來的那一天,姐姐們聚在他的房裡,為他的光輝的前程慶祝。他們有一個歡樂的聚會。大哥當時對化學很感興趣,希望畢業以後再到上海或者北京的有名的大學裡去唸書,將來還想到德國去留學。他的腦子裡裝滿了美麗的幻想。
然而不到幾天,他的幻想就被父親打破了,非常殘酷地打破了。因為父親給他訂了婚,叫他娶妻了。
這件事情他也許早猜到一點點,但是他料不到父親就這麼快地給他安排好了一切。在婚姻問題上父親並不體貼他,新來的繼母更不會知道他的心事。
他本來有一箇中意的姑娘,他和她中間似乎發生了一種舊式的若有若無的愛情。那個姑娘是我的一個表姐,我們都喜歡她,都希望他能夠同她結婚。然而父親卻給他另外選了一個張家姑娘。
父親選擇的方法也很奇怪。當時給大哥做媒的人有好幾個,父親認為可以考慮的有兩家。父親不能夠決定這兩個姑娘中間究竟哪一個更適宜做他的媳婦,因為兩家的門第相等,請來做媒的人的情面又是同樣地大。後來父親就把兩家的姓寫在兩方小紅紙塊上面,揉成了兩個紙團,捏在手裡,到祖宗的神主面前誠心禱告了一番,然後隨意拈起了一個紙團。父親拈了一個“張”字,而另外一個毛家的姑娘就這樣地被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