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沒沾多少光,他們下了臺,可連累我們這些姓劉的一個個倒時背運,官也不能當,學也不能上,哥哥我本來在長安太學念著好端端的《尚書》,這下好,太學生沒得做,回到家裡,才曉得連祖傳的千畝良田也被朝廷籍沒去九百畝,說是要充作‘王田’,唉!”
“那你怎麼想?不想奪回來麼?”
吳漢凝視著劉繡瘦削的面龐,腦海中忽然浮起老孃臨行前的囑託:
這大漢江山,終究還是姓劉的主事,才能再旺得起來。
劉繡姓劉,而且,是自己的朋友,如果他說造反,於忠於孝,自己都應該毫不猶豫地挺身相助。
“可就咱這樣,能成事麼?”
沒待他想出個眉目,劉秀便開口答道:
“奪回來?何苦呢?我家高祖爺爺當年跟太上皇說‘我業所就,孰與仲多’,他老人家偌大產業,只怕九成九是從別人那兒搶來的,現在改朝換代,人家搶咱九百畝地,也只算得替祖宗還債罷了,再說哥哥這點兒能耐兄弟你也見了,莫說打江山奪天下,便是劫個財劫個色,怕也未必能成呢。”
聞得劉繡全無雄圖大志,吳漢心中不覺一陣輕鬆,聽到“劫財劫色”,不覺笑出聲來:
“說到劫財劫色,哥哥那位長兄倒是行家裡手,端地好本事,馬上功夫,怕算得上萬人敵呢。”
劉繡也笑了:
“我大哥那本事的確是實打實,田宅被奪了,我跟二哥能忍,他卻咽不下這口氣,糾集了一班鐵桿朋友,扯起大旗上了伏牛山。”
“令兄自稱大漢王師,看來他倒是想做番大事業了。”
“算了吧,唉!”劉繡苦笑一聲:“我大哥只不過生性好個面子,不願讓人指著戳著罵上一聲賊罷了,可他不耕不織,百十號人要吃要喝,不搶不奪,怎麼活下去?叫王師又怎樣,別人當面不敢罵,背後不一樣叫他是賊?”
“那哥哥此番上京是……”
“不怕兄弟笑話,哥哥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劉繡喟道:“我大哥這一任性不打緊,被他弄慘了的那幫仇家尋他不著,便來尋我們晦氣,我跟我二哥給逼得連搬幾次家,剩下點兒家當也折騰差不多了,二哥一看不行,就跟我合計分家,他在家盯著,讓我改名換姓做金家養子,上京混個出身,也好緩一緩家裡這個急,說起來,這筆帳還得寄到我那個大哥身上。”
吳漢默然良久:
“不過令兄對哥哥似乎很不錯的樣子,要不小弟也不會一眼就看出詐來,白天他玩那手,不是給哥哥送馬麼?”
劉繡神色黯然,凝視著屋頂縫隙間偶爾飄過的白雲:
“我們三兄弟從小感情就好,先父死得早,我這個老弟弟全靠大哥一手拉扯大,有什麼好吃好玩的,他從來自己不捨得用,一定想著法子讓給我,其實我應朝廷的選,他心裡一定很窩火,可兄弟畢竟是兄弟啊!”
沉默,夜一般死寂的沉默。
“都快三更了,還是早些回去歇吧,明早還要趕路呢。”
不知過了多久,吳漢先站起來。
劉繡點點頭,手撐著地,緩緩地立起,吳漢忙過去扶他,他看了吳漢一眼,欲言又止。
吳漢會意:
“哥哥只管放心,小弟識得分寸,適才那番話,出哥哥口,入小弟耳,斷不會傳給第三個人的。”
天亮了,上路了。
如今劉繡也是有馬階層了,他騎著那匹又高又壯的紅馬,和吳漢有說有笑地並轡走在隊伍中間。
初春的風還頗有寒意,幾個不耐早起的選人,還在坐騎上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五顏六色的鳥兒,卻已在枝頭歡快地跳開了。
“哎,你們覺得沒有,好像有人老在跟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