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秦千戶,殿下這……唉,萬金之軀怎能在御膳房這種地方鼓搗?他若不開心,雜家尋幾樣令他開心的物事來不就可以了麼?昨兒個廣西布政使還派人送了兩隻老虎進京,殿下在籠子外瞧個小半晌就開心了。”
秦堪搖頭:“劉公公,殿下不是孩子了。”
劉瑾一呆:“雜家看著殿下長大的,怎麼不是孩子?每次殿下不開心時,雜家弄幾樣新奇玩意兒送到他面前,殿下就笑了……”
秦堪笑了笑,淡淡看了劉瑾一眼,目光中的同情之色一閃而逝。
劉瑾臉色漸漸陰沉起來,那抹閃過的目光他還是捕捉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慍怒和不解,他不明白秦堪為何用同情的目光瞧他。
是的,劉瑾不懂。
從弘治九年進東宮服侍太子開始。直到朱厚照登基以後,劉瑾一直拿朱厚照當孩子糊弄,這也是他將來最大的取死之因。
一個多時辰過去,御膳房裡忽然傳來朱厚照欣喜的叫聲。
“秦堪,你快進來,嚐嚐這個味道,好像比以前強很多……”
秦堪看了劉瑾一眼,微笑著走進御膳房。
或許是上天垂憐。毫無下廚天賦的朱厚照不知在御膳房裡怎生鼓搗,竟真被他弄出一碗尚算可口的羹湯。
秦堪嚐了一口,笑著向他豎了豎大拇指:“有進步,確實強多了。”
朱厚照被薪火燻得黑漆漆的臉露出了笑容,興奮道:“來人,把這碗湯端到乾清宮去。”
劉瑾急忙進來,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凝聚了太子心血的羹湯。
…………
…………
一名宦官臉色煞白地闖進了御膳房,見到朱厚照後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太子殿下,陛下剛才……剛才又吐了血。”
朱厚照渾身一顫。喜悅的神色蕩然無存,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身軀搖晃著左右四顧,秦堪心中一沉,朱厚照茫然失措的無助眼神令秦堪的心腔彷彿狠狠抽搐了一下。
“還楞什麼,趕緊去乾清宮啊!”秦堪大聲喝道,此刻也不管什麼君臣禮儀了,他有種預感,今晚將是弘治帝的大限。錯過最後一面,朱厚照將會悔恨終生。
朱厚照如夢初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扭頭便跑,發瘋似的衝出了御膳房,一眾武士和太監急忙緊緊跟隨其後。
乾清宮內,淡淡的檀香在殿內縈繞,榻前兩個紫金香爐內,嫋嫋的青煙扶搖升騰,靜靜的大殿內充斥著一股死亡來臨前的味道。…;
無數太監和宮女伏首跪在殿側,神情哀慟地注視著床榻上的大明皇帝,張皇后穿著鳳袍,捂著臉嗚咽哭泣,卻不敢大聲,彷彿怕驚走丈夫那一絲脆弱的生機。
太醫院的太醫們跪在殿門外,兩名主治皇帝疾病的太醫劉文泰和高廷和神情猶為哀苦,身如篩糠般不住磕頭。
乾清宮的床榻邊,吐過血的弘治帝終於醒轉,目光呆滯地盯著殿上金漆雕棟的畫梁。
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大學士被緊急召進宮內,此刻正跪在榻前,三位老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司禮監蕭敬,陳寬,王嶽三人也忝陪在側。
弘治帝的臉色很白,白得嚇人,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他的眼睛微微睜著,眼中的神采黯淡無光,像一盞沒有油的燈,菊豆般的燈火在風中搖曳掙扎,彷彿下一瞬間便會徹底熄滅。
側過頭,看著眼前六位輔佐他多年的老臣和太監,弘治帝艱難地露出一抹微笑。
“各位先生……朕要先走啦。”
此言一出,劉健等六人悲從中來,終於忍不住伏地嚎啕大哭起來,枯枝般的雙手狠狠捶擊著光滑的地板,發自內心地詛咒著上天的不公,竟殘忍地帶走大明曆代君主中最英明的一位好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