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驚訝地打量著他的奇異舉動,難道當真是萬物生長靠太陽嗎?
他曬了一會,毫無羞恥地轉過身來,開始慢條斯理地穿衣服,衣服穿光,剩在地上的竟是兩支烏黑的匣子槍。
他穿好鞋,把匣子槍插在腰裡,逼進一步,問我,看到過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毛驢沒有?
我不敢撒謊,如實交待,並說我因為出生耽擱了時間,已經追不上他們了。
鋦鍋匠又逼近一步,臉痛苦地抽搐著,那兩排交叉栽在深四眼窩裡的睫毛象蚯蚓般扭動著,他說:你是進過城市的人,見多識廣,我問你,你四老媽被休回孃家,如入火炕,我該怎麼辦?
我說:你愛我四老媽嗎?
他說:我不懂什麼愛不愛,就是想跟她睏覺。
我說:想的厲害嗎?
他說:想的坐立不安。
我說:這就是愛!
他說:那我怎麼辦?
我說:追上她,把她搶回家去!
他說:怎麼處置你的九老爺和四老爺?
我說:格殺勿論!
他說:好小子,真是精通法典鐵面無私!跟我追!
他伸出一隻堅硬的大手,捏住了我的手脖子。
我被他拽帶著,在離地五米多高的低空飛行,春風洶湧,鼓起了我的羽絨服,我感到周身羽毛豐滿,胸腔和肚腹裡充盈了輕清的氣體。我和鋦鍋匠都把四肢舒展開,上升的氣流託著我們愉快地滑翔著。河裡爛銀般的閃光映著我們的面頰,地上飛快移動著我們的暗影,想起&ldo;飛鳥之影,未嘗動也&rdo;的古訓,又感到我們的影子是死死地定在地上的,久久不動。只有兩邊疾速撲來的田野和經常擦著我們胸脯的樹梢才證明我們確實是在飛行。驚詫的喜鵲在我們面前繞來繞去,它們的尾巴一起一伏,它們喳喳唧唧地叫著,好象詢問著我們的來龍去脈。我陶醉在飛行的愉悅裡,四肢輕颺,無內無骨,只有心臟極度緩慢地跳動。我的耳邊繚繞著牡丹花開的聲音,所有的不舒服、不安逸都隨風消散,飛行消除了在母親子宮裡受到的委屈,我體驗到了超級的幸福。
後來,我們緩緩降落到地面,終止飛行與開始飛行一樣輕鬆自然,沒有發動機的轟鳴,沒有強烈的顛簸,也不須緊咬牙根藉以減輕耳膜的壓痛。我們走在河堤上,九老爺、四老媽、小毛驢在我們前邊大約一百米遠的地方。
我十分緊張,我看到鋦鍋匠從腰裡掏出了一支匣槍,瞄準了九老爺的頭。
鋸鍋匠沒有開槍,是因為從河堤的拐彎處突然冒出了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經常在我們村莊裡駐紮,他們都穿著毛藍布軍裝,腿上扎著綁腿,腰裡扎著皮帶,口袋裡別著金筆,嘴裡鑲著金牙,嘴角上叼著菸捲,鼻孔裡噴著青煙,腰帶上掛著手槍,手槍裡裝滿子彈,子彈裡填滿火藥,手裡提著馬鞭,鞭柄上嵌滿珠寶,手腕上套著鐘錶,指頭上套著金箍,個個能言善辯,善於勾引良家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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