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杜屹北忙不迭地介紹,一手指指點點,“後面那個是我二姑,旁邊那個是我二姑夫……”
許莘的大腦頓時僵滯,後來也記不清是怎麼進屋的,只記得自己全程都在跟著杜屹北喊:“叔叔好,阿姨好,大姑好,大姑父好,二姑好,二姑夫好”……一圈長輩喊下來,只覺得杜家人的熱情程度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既沒有知識分子的清高,也不是很有官員的架子。
面對這種熱烈友好的氣氛,許莘真有點受寵若驚,心裡不由自主浮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先人箴言,心裡忐忑地想,不知道前半場進行得如此順利,是不是意味著以後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不過她又想起顧小影的那句話:一家子知識分子和政府官員,面子工程總是要做的,就算想難為你,也最多就是暗裡下絆兒,怎麼可能明著讓你難堪?
這道理其實是不錯的。
心裡有了底氣,許莘的言談舉止就愈加大方起來。陪爺爺奶奶討論一下養生之道,不卑不亢介紹一下自己的家境和求學經歷,再講講編童書時好玩的故事,也博了爺爺奶奶舒暢的笑。杜屹北在旁邊也沒閒著,給姑姑姑父倒杯水、給爺爺奶奶遞塊水果,把所有人都哄得很開心。
唯一的遺憾是中間蔣曼琳打電話給杜屹北說自己必須要參加一個無法脫身的飯局,所以不能回家吃午飯了,同時表示說自己一定儘快結束應酬,趕回家見見自己未來的弟媳婦。杜屹北一邊在電話裡客氣著,一邊不忘觀賞許莘臉上浮現出來的失落表情,覺得真是挺好玩。
說話間,這場有將近二十口人參加的家宴也開席了——不出許莘意料,他家吃飯的餐桌都是可容納二十人的、帶轉盤的大桌子。一大群人烏壓壓地落座,也沒什麼順序可言,於是導致記人水平本來就不高的許莘只能和藹地衝人家笑,壓根分不出來誰是誰。
不過有兩家人她還是記住了,那就是蔣明波一家和杜屹北一家——蔣明波的母親社澤琴雖然沒有學醫,但嫁的男人卻成為了衛生廳副廳長,也算是和醫務沾邊,杜屹北的父親杜澤裕和母親聶亞琳是中醫院宿舍區裡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聶亞琳“文革”後考大學選了新聞專業,現在已經是省報的副總編。相比蔣曼琳家濃重的政治氣息而言,許莘還是喜歡杜屹北家的書香氣。
這倒不是偏見,也不是所有當官的人都讓人有距離感——而是世上總有一些人,他們的優越感是藏在骨子裡的,不過是一個眼神、一聲感嘆、一次欷殻В�丫�萌司醯檬櫪搿�
就好像杜澤琴和她的丈夫蔣仲平,這夫妻倆說話做事完全是一個風格,讓許莘覺得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比如席間聊起出版局某副局長在少兒出版社一次會議上的講話時,許莘自然而然又忘記了領導的名字。杜澤琴便問:“多大年紀?戴眼鏡嗎?”
難得許莘這次還記得人家的樣貌,便點點頭答:“戴眼睛,臉很方,看上去不超過五十歲。”
於是杜澤琴和蔣仲平對視一眼,表情熟稔又好似頗不在乎地一起說一聲:“哦,小陸嘛……”
那聲“嘛……”真是餘韻悠長,不僅給人一種“都是熟人”的感覺,而且還迅速勾勒出在他們眼裡“小陸”不過是官場晚輩的老資格心態,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層次和出版社小職員的層次分割開來。許莘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們的表情、語氣、動作、眼神,想起卞之琳的那句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難道不是嗎:在杜澤琴和蔣仲平眼裡,他們是人上人,許莘是無名小輩;可是在許莘眼裡,他們像是演員,而許莘就是個看戲的。
不過好在他們的修養決定了最多就是點到為止,不至於使人為難。也應了顧小影的那句話:都是場面上的人物在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