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這一年,不只是那透不過氣來的熱,還有股叫人坐不住的莫名煩躁。
院子裡有棵極大的紫藤,不曾見過開花,想來是因為這北國氣息,能夠種活已是不錯。多鐸走到紫藤下,他不過十三歲,臉上已有些愛新覺羅家稜角分明的男子氣概,身量卻還不及最矮的藤條高,只看著頭頂上這片整個院子唯一予人涼意的清綠髮愣。
努爾哈赤身體不適已有月餘,六十八年的日子裡歷經大風大雨,金戈鐵馬中活到這年歲原也是已夠羨煞旁人了。偏偏寧遠大戰中有個袁崇煥,城牆上架起紅衣大炮,硬是叫他吃足了苦頭,遭了這平生裡第一場敗仗。他便問自己,是不是老了,倦了,明朝於這江山萬里眼看是要守不住,而他也終究是等不著捏到自己手裡。
徵喀爾喀五部的大勝已放不進眼裡去,填不到心底上。
人,這樣多變,昨日還釃酒臨江,橫槊賦詩,今日已暮暮沉痾,倦倦離意。
未正時分最是焦金爍石,多鐸只著了件香葉紗團蟒暗花夏袍,仍覺得心浮氣躁的熱。看四下裡無人,便把袍袖往上捲一捲,攏到肘上,露出白皙的兩截手臂。這宮裡不合規矩的事,他早做得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這袖子捋上來,他少不得又要去看那道傷疤。軍中都是上等的傷藥,箭傷早已經收了口,只留下的疤痕有些不平整,卻是馬上救她又裂開了一次不得不重新縫合的緣故。努爾哈赤雖然寵愛他和多爾袞,但這騎射功夫上頭的教導卻很嚴厲,他三四歲時便開始練踢柏木樁子,然後是步射騎射,不到十歲就隨軍出征,刀槍無眼見得慣了,可想起這平白無辜挨的一箭卻總是放不下。想了想又暗笑這沒由來的不安,連指婚都求得來了,卻還擔心什麼?前後不要多久,她必是要做自己的嫡福晉。並沒什麼想不通透的,或許是前些日子太乏了,今日一鬆泛就想些有的沒的,不覺在樹下坐著眯起眼來。
努爾哈赤病勢時輕時重,拖了數日,朝中自有四大貝勒把持,並無問題。阿巴亥日日相伴左右,尋著大汗有精神的時候,總叫多爾袞與多鐸來承歡膝下。兩兄弟並不是不明白什麼意思,滿人沒有漢人長子繼位的傳統,額娘也是為自己今後打算。於是多鐸在努爾哈赤那裡呆得時間比往日都長,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多,一日下來,總是疲憊得不想再見人,宮裡相互傾軋都是叫人防不勝防便著了暗箭的。待努爾哈赤的病有了些氣色,便往清池湯泉修養去了。阿巴亥心疼小兒子身體,倒是沒讓他隨行。
小鄧子往四貝勒那裡走了一趟趕回來,一進屋子卻愣了,那白細瓷碗還擱在紫榆小圓桌上,出去時什麼樣兒現在就什麼樣兒,硬是連方位都沒挪過。正瞅到玄海拿著布蹲在檀木架子下擦拭那橫杆兒,忙問,“看到主子了沒?”
玄海叫他給無聲無息地嚇了跳,猛的站起來正撞在架子上頭凸出來掛鉤上,來不及喊痛先手忙腳亂去扶搖搖欲墜九桃大瓶,小鄧子見了也趕上來。兩人四隻手死死地頂住瓶身,好歹弄穩了,玄海才道,“我來擦了半個時辰還沒見著主子進來過。”
小鄧子先在心裡道聲哎喲,轉身往院子一路小跑著過去。
“我的好主子,您怎麼就睡在這兒,叫人瞧見了還了得?”
多鐸被他叫醒時已在紫藤下睡了快一個時辰,這一覺睡得極熟且做了個夢,夢到極久之前的事。睜開眼還覺得亦真亦幻,耳邊只記得雪地裡那沙沙作響的腳步聲,近了又遠了,終被小鄧子的絮絮叨叨代替,他站起來撣撣袍子下襬的塵土,卻發現早給壓得縐了,也不甚在意,只往小鄧子頭上輕打一下道,“精奇嬤嬤立規矩都比你話少,爺早晚得給你嘮叨出病兒來。外頭熱是熱了些,總歸透氣,反倒是屋裡睡不著。”
小鄧子縮縮頭,只擺出一張苦臉來,“這天可是要中暑,大福晉臨走前留的話主子聽過算了,奴才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