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隨意的視線突然落到竹簾下,一雙穿著繡花鞋的腳露了出來。屋裡還有第三個人?
我很不拿自己當外人,上前譁一下撩開簾子。
夕陽正在破損的視窗上慢慢移動,淡淡的紅與金糅著暑熱未退的空氣,罩在窗前那把奇怪的、有輪子的椅子上,一個年輕女人坐在上頭,專注地看著窗外,安靜地像一潭死水,身上那件青色的粗布衣裳將她本就蒼白的臉色襯得更不好看。對於我的出現,她只是眨了眨眼睛,連頭都懶得動一動。
“你夫人?”我問他。
“我姐姐。”他仔細地洗著菜葉。
“你看起來比她老很多。”我認真地說。
“你為何還不走?”他看我一眼。
走?又沒錢又打不過道士的妖怪,不宜到處亂跑。我失憶而已,又不傻。
“那誰,既然你把我撿回來,就得負責到底。”我拍拍他的肩,“在我想起我家在哪我有誤親戚之前,這房子的三分之一屬於我。好不好?好!”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喜歡便住下吧,裟欏姑娘。”輪椅上的女子忽然開了口,聲音很輕很好聽,“我也是個想不起從前的人。”莫非她也是中了符咒然後遭遇後遺症的妖怪?可恨我不但失憶,連靈力都似受了影響,失去了分辨妖怪與人類的能力。
“她不是妖怪。”他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從我面前走過。唉,失憶的妖怪好容易被看穿。我走到女人身邊,說:“未請教姑娘芳名?”
浮生物語2by裟欏雙樹(1867…1888)
“凰。”她轉過頭,朝我微笑,眸子被最後一縷光線點染成淺淺的棕色,雖然美麗,卻像一團快燒到盡頭,“我手腳盡廢,行動不便,今後多個人陪我說說話,時間更好打發。”
名字真簡單,不過怪怪的。
他過來將她推到桌前,一邊將飯菜細收喂到她嘴裡,一邊地我說:“這裡並非安詳太平之地,你若留下,再遇上什麼風險,我是不會管你的。”
風險?房子雖然破點,有垮掉的危險,可就算被破房子埋了,也比被臭道士欺負好啊!這男人必然是不願接納一隻白吃白住的米蟲,隨便找個藉口嚇唬我!
“隨遇而安,不勞費心。”我去給自己拿來碗筷,主動加入晚飯行動。
不得不說這傢伙的廚藝真不錯,這肉丸子的味道十分鮮美,跟那個人做的一樣好吃啊!
咦?那個人……哪個人?從前有誰也給我做過肉丸子?腦子呆滯片刻,灰霧中有個人影在搖晃。頭突然微微脹痛起來。
“不要努力去回想什麼,會很疼。”凰看著我。
我同意,換了個話題,問他“你呢,名字?總不能叫你菜刀大哥或者丸子大哥吧!”
“知道我名字的人,最後都死了。”他細細替凰擦去嘴角的菜汁。
雖然我嘴裡罵了聲鬼才信!但我的心卻十分誠實地跟我講,這傢伙沒說謊。
失憶並不影響我的直覺。
“切!那你姐姐也不知道嗎!”我撇撇嘴。
他不答話,凰卻笑了:“我這般光景,與死人又有何異。”我心下一怔,竟不知該如何應她。我應該是個簡單又誠實的妖怪,編不出那些虛弱的安慰人的話。
當活生生的靈魂被禁錮在不能移動的軀殼裡時,絕望便會慢慢滋長。曾經,我也像她這般,孤獨地立在山巔,每天都是重複,希望與絕望並存。
等等,我好像又回憶起了一些東西,那座山……它的名字呼之欲出,可恨,就差一步,我還是不能想起來。他把床讓給了我,自己拎著一張破席,睡到了狹窄的院子裡。
一隻失眠的貓蹲在牆頭,牆外,隱隱有動盪的燈火與靡靡的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