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百人撞鐘鼓撼之,龍怒,掃寺成白地,鍋其遺也。”入大殿,宏麗莊嚴。折入方丈,通名刺。老和尚見人便打,曰“棒喝”。餘坐方丈,老和尚遲遲出,二侍者執杖、執如意先導之,南向立,曰:“老和尚出。”又曰:“怎麼行禮?”蓋官長見者皆下拜,無抗禮,餘屹立不動,老和尚下行賓主禮。侍者又曰:“老和尚怎麼坐?”餘又屹立不動,老和尚肅餘坐。坐定,餘曰:“二生門外漢,不知佛理,亦不知佛法,望老和尚慈悲,明白開示。勿勞棒喝,勿落機鋒,只求如家常白話,老實商量,求個下落。”老和尚首肯餘言,導餘隨喜。早晚齋方丈,敬禮特甚。餘遍觀寺中僧匠千五百人,俱春者、碓者、磨者、甑者、汲者、爨者、鋸者、劈者、菜者、飯者,猙獰急遽,大似吳道子一幅《地獄變相》。老和尚規矩嚴肅,常自起撞人,不止“棒喝”。
……
水滸牌
古貌古服、古兜鍪、古鎧冑、古器械,章侯自寫其所學所問已耳。而輒呼之曰“宋江”,曰“吳用”,而“宋江”、“吳用”亦無不應者,以英雄忠義之氣,鬱郁芋芋,積於筆墨間也。周孔嘉丐餘促章侯,孔嘉丐之,餘促之,凡四閱月而成。餘為作緣起曰:“餘友章侯,才足掞天,筆能泣鬼,昌穀道上,婢囊嘔血之詩;蘭清寺中,僧秘開花之字。兼之力開畫苑,遂能目無古人,有索必酬,無求不與。既蠲郭恕先之癖,喜周賈耘老之貧,畫《水滸》四十人,為孔嘉八口計,遂使宋江兄弟,復睹漢官威儀。伯益考著《山海》遺經,獸毨鳥氄皆拾為千古奇文;吳道子畫《地獄變相》,青面獠牙盡化作一團清氣。收掌付雙荷葉,能月繼三石米,致二斗酒,不妨持贈;珍重如柳河東,必日灌薔薇露,薰玉蕤香,方許解觀。非敢阿私,願公同好。”
……
煙雨樓
嘉興人開口煙雨樓,天下笑之。然煙雨樓故自佳。樓襟對鶯澤湖,涳涳濛蒙,時帶雨意,長蘆高柳,能與湖為淺深。
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載書畫茶酒,與客期於煙雨樓。客至,則載之去,艤舟幹煙波縹緲。態度幽閒,茗爐相對,意之所安,經旬不返。舟中有所需,則逸出宣公橋、角里街,果蓏蔬鮮,法膳瓊蘇,咄嗟立辦,旋即歸航。柳灣桃塢,痴迷佇想,若遇仙緣,灑然言別,不落姓氏。間有倩女離魂,文君新寡,亦效顰為之。淫靡之事,出以風韻,習俗之惡,愈出愈奇。
……
朱氏收藏
朱氏家藏,如“龍尾觥”、“合巹杯”,雕鏤鍥刻,真屬鬼工,世不再見。餘如秦銅漢玉、周鼎商彝、哥窯倭漆、廠盒宣爐、法書名畫、晉帖唐琴,所畜之多,與分宜埒富,時人譏之。餘謂博洽好古,猶是文人韻事,風雅之列,不黜曹瞞,鑑賞之家,尚存秋壑。詩文書畫未嘗不抬舉古人,恆恐子孫效尤,以袖攫石、攫金銀以賺田宅,豪奪巧取,未免有累盛德。聞昔年朱氏子孫,有欲賣盡“坐朝問道”四號田者,餘外祖蘭風先生謔之曰:“你只管坐朝問道,怎不管垂拱平章?”
一時傳為佳話。
……
仲叔古董
葆生叔少從渭陽遊,遂精賞鑑。得白定爐、哥窯瓶、官窯酒匜,項墨林以五百金售之,辭曰:“留以殉葬。”癸卯,道淮上,有鐵梨木天然幾,長丈六、闊三尺,滑澤堅潤,非常理。淮撫李三才百五十金不能得,仲叔以二百金得之,解維遽去。淮撫大恚怒,差兵躡之,不及而返。庚戌,得石璞三十斤,取日下水滌之,石罅中光射如鸚哥祖母,知是水碧,仲叔大喜。募玉工仿朱氏“龍尾觥”一,“合巹杯”一,享價三千,其餘片屑寸皮,皆成異寶。仲叔贏資鉅萬,收藏日富。戊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