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撫須笑道:“為師還不知道你?也罷,不要傷人即可。時辰不早了,你去將弟子們喚來吧,今日照常演習禮儀和射藝。”
“唯。”
在孔丘面前,子路收斂起了剛才在院子裡的遊俠模樣,反倒像個孝順儒雅的小童子,他輕輕地合上了門,離開了。
孔丘這才對著顏回嘆息道:“回,你可知道,自從我得到子路為弟子,十多年來,因為有他擋在我面前,那些惡意的言辭就再也無法傳入我的耳朵裡,但我總擔心他太過耿直魯莽的性情。你則是相反,不遷怒,不貳過,待人如沐春風,可要替我多多勸導他。”
顏回微笑,“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回敢不受命。”
“善,你過來幫為師磨墨,也看看子貢寄來的信,上邊可是有不少好事。”
“好事?”顏回敏銳地發覺,夫子今天的聲音不太一樣,比往常多了一絲激動,究竟是什麼讓一向冷靜的夫子如此高興?
他湊過去一看那簡牘,上面簡略記述了最近一個月,晉國發生的政事和趣聞,幾乎都與趙氏有關。
一是在趙氏在獵場裡捕獲了祥瑞白麋;二是諸侯間素有賢名的宋卿樂祁在晉國遭到逮捕;三是趙氏庶子無恤在領地上頒佈了“止從死”的法令。
看到最後一條,顏回頓時瞭然,夫子可是最反對以活人殉葬的,趙氏此舉,正中夫子下懷。
孔丘嘆了口氣,說道:“十年前,晉卿趙鞅鑄鐵鼎,在上面篆刻刑法。當時我說過,晉人放著唐叔虞和晉文公傳下來的秩序不遵守,卻以趙宣子之法作為成文法頒佈,是亂相的徵兆。一切以固定的刑法為準則的話,誰還會去尊重貴族的命令?從此之後晉國貴賤無序,何以為國?所以我預測,晉是要亡國了。回,你怎麼看。”
顏回回答道:“趙宣子之法,是晉國在夷之蒐(前621年)的時候制定的,那是君不君,臣不臣的年代,當時的制度如何能用於百年之後?”
孔丘拊掌而嘆:“然也,所以那次鑄造刑鼎之後,我看那趙鞅,便知其與吾道不合,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如今看來,他的那位庶子趙無恤,竟是頗有仁心,以陶俑草人等替代活人,並以法令形式頒佈,這是前所未有的壯舉!也是變趙氏亂法為善法的先聲。”
孔丘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高大的他有些激動地在狹小的堂屋內來回踱步。
“我本來還奇怪白麋為何會在趙氏之地上出現,白麋是仁獸,天下有道時才會出現,無王者則不至,可這世間渾渾汙濁,白麋為何選擇這時候現世?恐怕就是趙氏小君子這一仁義之事的徵兆啊!”
“雖然為師一直提倡克己復禮,但殉人這種不仁不義的陋習卻不包括在內,因重死者而損生者,是偏離了仁道。”
“不過,趙氏子此舉還是不夠盡善盡美,我曾說過,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何,一是陶俑製作得太像人了,似人則為不仁,不仁則殘忍;二是浪費,浪費則不恤下民,有損後人。死者的陪葬品應是象徵性的草人泥馬,或者是現世中已經沒有實用價值的物品。”
“夫子所言甚是。”
孔丘停了下來,捋了捋鬍鬚道:“儘管不夠完美,但此等大事不可不加以記述。”
於是他重新坐下,攤開了一部竹簡,左手銅削,右手毛筆,開始如實記述。
顏回側目看去,只見青黃的竹片上,墨字躍於筆尖。
他小聲地念了起來:
“公六年,晉趙鞅、宋樂祁狩於綿上,失禮也;趙氏子無恤獲白麋。”
“冬至,晉人執宋行人樂祁;趙無恤止從死,趙鞅許之。”
“白麋者,瑞獸也,有仁者則至,無仁者則不至。仲尼曰:孰為來哉!趙氏將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