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這個傻瓜,同你有什麼好說,你都不懂。」她的聲音忽然溫柔起來,用手捏捏我的面頰,「你懂什麼,嗯?」
這個小動作好不銷魂,我的心一盪。
「來,陪我去吧。」
捨命陪君子的人是很少的,捨命陪美人的人前僕後繼。
我換了衣服陪她出去。
去瘋狂計程車可內遇見一大堆熟人。
小甲是從前的同事,阿乙在公事上有來往,老丙是出名的玩家。三人都窮,所以都肯與我打招呼。
甲問我伴侶在何方。
我但笑不語。
「同誰來?你一向最乖,這麼夜還不去見周公?」
他們大概逐間舞廳孵,不到清晨不歸。
麥貞自化妝間出來,精光四射的雙目朝他們身上一溜,甲乙丙三人實時噤聲。
他們搭訕幾句就走開,麥貞問我,「你也認識這些人?」
「這個城市能有多大,自然認識。」
「小癟三。」她蔑視的下評語。
「你也知道他們?」
她不言語。
「別為他們不悅。」我說:「我會跳四步,來。」
那夜頗為盡歡。
第二天幾個好事之徒就來找我,硬把我拉出去吃午飯。
「你同莉莉走?」
「你怎麼認識莉莉的?」
「莉莉身價很高,好小子,你很有辦法哇。」
我看著他們,冷靜的問:「誰是莉莉?」
「你昨夜的伴。」
「你們喊錯人了,她不叫莉莉。」
「錯?」甲大笑,「我怎麼會錯,這麼大的紅牌阿姑,我怎麼會走眼。」
我以很沉著的語氣同他們說:「我的朋友姓麥,我們不必再談下去。」
他們面面相覦,作不得聲。
過很久,丙說:「那是莉莉,你要當心,她不是好人。」
我仍然微笑,不出聲。
「她是本市天字第一號掘金娘子,別怪我們不警告你。」
我並沒有錢。
「這個女人怎麼會看上你這個窮小子?」
我說:「吃飽就可以走了。」
由我付帳。這班人真是,侮辱我的朋友還要我結帳。
麥貞是怎麼樣的女人,我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會猜不到。誰也不用提醒我。
其實她沒有騙我。
她編的故事是粗糙的,不切實際、飄渺的,一點可信的價值都沒有。
是我自己願意做她的聽眾。
在那些不真實的故事片斷中,她得到發洩,而我,我當聽精彩廣播劇。
什麼是真,什磨是假。同自己說謊的又不止她一個人,多少聰明人都過不了這一關,日日對牢鏡子自言自語:我多麼美多麼能幹多麼聰明多麼富有。
有什麼不對呢,人總得活下去,哄哄自己,日子容易過一點。
我這個人交朋友,只看人家對我好不好,從來不計較人家是什麼身份。
我與麥貞——無論她叫什麼名字——做朋友是做定了。
她對我說:「父親要我嫁人呢,他看不得我吊兒郎當的,但有什麼男人令我傾心?我自己什麼都有:房子、遊艇、鑽石、皮裘、現鈔、股票……我還差一座島,一間堡壘,以及一隊兵,我要做女皇,在島上扯我自己設計的旗徽。」
她哈哈笑起來。這麼富幻想,這麼享受她自己創作的故事,她已把這件事視為樂趣。
她是一個說故事的人,與報上以第一人稱日日絮絮地與讀老細語的寫作人沒有什麼分別。
只不過我是她唯一的傾訴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