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地、華夏文明便是在這樣一個無法擺脫的宿命之中動盪更迭、迴圈往復。
但大唐不能在強枝弱幹、軍閥遍地的時候亡國,一旦集權轟然倒塌,各地軍閥割據天下,亂世降臨,很難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掃蕩各路豪雄,將天下重歸一統。
張士貴只是一個武將,沒有那麼深遠的戰略目光,他想的是比較表層的隱患:“或許你的想法是為國為民、為了李唐江山,但太子未必這麼想。”
人都是自私的,沒人例外。
對於太子來說,再是宏大之志向、再是輝煌之未來,也不如眼前穩穩當當擊潰叛軍、順利登基來的重要。
因為如果不能擊潰叛軍、登基為帝,所有的一切都會立即煙消雲散、轟然崩塌……命都沒了,你還跟我說什麼理想跟未來呢?
房俊看著張士貴,唇角一挑,意味深長道:“虢國公到底站在哪一邊?”
張士貴將目光從雨幕之中收回,看了房俊一眼,與其四目相對,緩緩道:“老夫追隨陛下半生,在陛下麾下出生入死、建功立業,自然永遠站在陛下一邊,皇命所在,死不旋踵。”
眼下,李二陛下駕崩的訊息仍未釋出,儘管所有人都在猜測陛下已經殯天,但一日未能得到朝廷之認可,便一日不能將其宣之於口。所以此等情形之下,李二陛下依舊是大唐之主,張士貴這番話語半點瑕疵也無。
然而事實卻是,誰都知道陛下已經殯天……那麼張士貴這番話的真實含義,便頗為耐人尋味。
房俊換了一個角度,重新提問:“虢國公征戰半生、經驗豐富,認為當下之局勢,東宮可有勝算?”
或許是夜幕之中風雨之下,也或許是左近無人不虞話題外洩,張士貴坦然道:“勝敗之重點,在於駐守潼關之李積,東宮說了不算,關隴說了更不算。因為雙方如論那一個最終勝出,都要仰望李積的臉色——李積若想‘匡扶濟世’,關隴便是謀逆篡位,李積若想‘撥亂反正’,東宮便是死有餘辜……所以,此刻東宮與關隴打生打死,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臉唏噓之色,好似認為唯有“和談”才是消弭兵災的最好辦法,如今放棄和談生死相搏,何其蠢也……
房俊卻不會被他的表情所誤導,耳畔雨聲如驟,大風漫卷雨滴揮舞潑灑,頭頂的華蓋也在風雨之中搖搖欲墜,沉聲道:“虢國公何必欺我?即便是李積,也是說了不算的。”
“轟!”
一聲春雷在九天之外炸響,餘威震震,一道樹杈一般的閃電劃開夜幕連線天地,一瞬間照亮四野。
張士貴瞪大雙眼,難掩震駭之色,失聲道:“你說什麼?”
房俊面帶淺笑,似乎一切盡在掌握:“我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虢國公要謹記自己的職責與本分,你效忠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這李唐江山、是這億兆黎庶!太子之所在,乃是江山穩固之根基,若東宮覆亡、太子身隕,意味著大唐之正統傳承不在,其後患之嚴重極甚,有唐一朝,帝位傳承將會伴隨著腥風血雨,直至每一次的帝位更迭耗盡了這個帝國的最後一分元氣,於殘垣斷瓦之中轟然倒塌,天下黎民陷於水深火熱……虢國公是要將這天下推入這般生靈塗炭之境地,還是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張士貴面容冷硬,心中卻早已洪水滔天!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他還知道些什麼?
但是這話問不出口,只要問出來,就意味著自己承認了房俊的所有猜測……畢竟,房俊也只能將這些當作猜測。
張士貴目露精光,整個人猶如獵豹一般在馬背上氣勢全開,緊緊盯著房俊,一字字問道:“越國公此番言語,到底想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