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後頭。陳太驚疑道,“兩人一起好有照應,為什麼要分頭?”雲漪沉了默片刻,輕聲道,“假如我沒能趕過來,你記得我之前說的地方和暗號,找到馮魁武馮爺,他會安排你搭今晚的貨輪離開。”
“你還想著督軍,還想回頭找他求情對不對?”陳太一把拽住她手腕,氣得連聲低斥,“到這關頭了,你犯什麼糊塗!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說好了避過這陣風頭再回來救你妹子,怎麼事到臨頭又來犯渾,把你自個兒賠進去也沒有用處……”
雲漪驀地笑起來,頭巾下只露出一雙清亮眸子,“我沒犯渾,也不會回頭找誰。”陳太不信,扣住她手腕不肯放,想劈頭一頓罵醒她,又怕招來路人側目,一時急得掌心冒汗。
她的焦灼神色全都看在雲漪眼裡,雲漪望住陳太,眼裡暖意也漸濃——到底還有個人真心顧念她,生死同命的時刻也沒有捨下她。
“他們是衝著我來的,你不必跟著搭進來,跟我一道只會有危險。”雲漪微微一笑,反手握住陳太手掌,“何況我也有求於你,保你平安離去也算是幫我自己的忙。”
言下之意,她和她恩怨兩清,各得其所,誰也不欠誰的情分。可她越是這樣說,陳太越明白她的用心,越覺得虧欠良多。雲漪似看穿她的心思,不待她開口便笑著說道,“我若有個閃失,請設法解救念喬……她沒有罪名,也不至於連坐,需要疏通打點的地方,正好用上秦爺那筆錢。”她語氣淡定,說得好似安排一場普通聚宴,卻是將自己與親人的性命安危相托。
滿盤皆輸(3)
饒是看慣生死聚散,陳太也陡然間說不出話來,隱忍良久才開口,“為什麼偏就信我?”
為什麼偏就信她?
只因,你我都再沒有旁人可相信。
這話,在心裡同自己說一遍即可,不能說出口,說出口便是血淋淋的疼。
雲漪將頭巾掩緊,答非所問地笑道,“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她轉身,緩慢地走向左邊岔路,步子雖細碎卻仍平穩,不知是怎樣的毅力才耐得住腳上傷痕累累的痛楚。陳太脫口喚道,“雲……念卿!”雲漪聞聲回眸,靜靜看她,她卻再不知要說什麼。路燈下一左一右兩條岔路,一旦分道踏上,從此是同舟共濟,還是各自沉浮?
“我有名字。”靜立片刻,陳太啞聲說,“我叫桂珍,李桂珍。”原來這是她的名字,叫了許久的陳太,到此刻才知道她名字。雲漪眼中微熱,含笑喚一聲,“桂珍姐,路上當心。”
入夜的碼頭依然燈火通明,四處都是工人在奔走搬運,巨大貨輪已經停靠入港。
短短一段路,桂珍用不了十分鐘已趕到約定的廊洞底下。到底是租界的地盤,到處是巡警與租界巡捕房的人,不時截住路人盤查。此刻城裡怕是更加沸沸揚揚,想來督軍已是動了真怒,找不到雲漪,大有將全城掀個底朝天的勢頭。
桂珍藏身在暗處,不住焦切地張望路口,不知雲漪走到了哪裡。所幸那邊路口沒太多巡警,只有三兩名警察守在路旁,見有年輕女子經過便截住查問,看得桂珍心頭一陣懸緊。
又一對男女被攔下,那豔麗女子看似潑辣模樣,對巡警的盤查萬分不耐,張口呵斥道,“別礙事了,我是認得你們薛廳長的!”巡警一愣,非但沒顯出恭敬之色,反而立刻扭住那女子,往路旁的一部黑色車子帶去。那女子驚叫掙扎,卻被粗暴地按低了頭,好讓車內之人看清容貌。車子裡光線昏暗,只隱隱瞧見個俊挺側臉,冷冷一雙眼睛掃過來。那女子本是個小有名氣的紅歌星,僅與薛晉銘有過模糊一面之緣,隨口誇耀卻被當作了雲漪。她此刻嚇得尖叫連連,慌忙求饒,卻見車裡那人略一擺手,便漠然轉過頭去。身後巡警立刻放開她,示意她可以走了。她恍惚覺出這人是誰,卻不敢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