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世昌的家人全都喪於洪水。玉婕最近的血親是鎮江的兩位舅舅,向來不親近,匆忙間也趕不來。
給小強洗三的仍是方嬸子,只有劉嬤嬤等人見證,沒有客人。
滿月酒要擺,但不大辦,只請幾家近支親戚和友人。預備元宵過後,小強百日之期,再大宴賓客,昭告段府喜獲麟兒。
滿月這天,小強晨睡醒來,被裝扮一新,戴上虎頭帽,穿上小紅襖。劉嬤嬤給掛上長命鎖。張歆拿出那面福壽玉牌,也掛到他脖子上。
劉嬤嬤瞧見那面玉牌,神色有些激動:“這是?”
張歆笑著給小強拉拉衣袖:“長輩們會保佑這個孩子。長輩們沒享到的福壽,會報在這孩子身上。一定會!”
劉嬤嬤鼻子一酸,勉強忍住,笑著點頭:“這孩子一定能長命百歲,福壽雙全。”
不多時,七夕來請。客人已經來了,請奶奶帶小少爺過去相見。
來客不多,方便起見,宴席就設在上房,外廳男客,內間女客。
鎮江餘家來了一雙表哥表嫂,帶來幾位舅舅的賀禮和祝福。
常正鳴的禮物極厚,看見小外甥稀奇歡喜得什麼似的,被幾位兄長好生取笑了一番。
常家兩位姑太太也派了兒子兒媳過來送禮。
鹽幫幫主次子攜妻子來了。趙劉兩位義兄也來了。
最難得的是遠在徽州的知府周璜也派了新近取得秀才功名的幼子攜帶重禮來賀,言談中說到周璜近來病了幾次,體力大不如前,告病致仕,已獲批准,一家人預計年前就會回到鎮江老家定居。
廳上眾人,除了常正鳴,都是閱歷深心思敏銳的人,很快想通其中緣故。周璜是舉人出仕,靠妻族關係爬上去,在北方可能還不怎樣,到了人文薈萃,仕子眾多的江南,必然不自在。先前行為有失,被彈劾了一次,已是驚弓之鳥。兩個嫡子,一個已是舉人,一箇中了秀才,都還年輕,又有外家勢力,假以時日,金榜題名,進士及第,才是周氏家族真正的榮耀。大明科舉官員,首要家世清白,倘若周璜不小心得罪了哪個大頭,犯了事,兩個兒子的功名就要被革除,仕途再無指望。周璜在徽州連了兩任,想必撈足了好處,及時抽身,也免得連累了兒子們的前程。
話說周璜確實因為這個思量,決定辭官。為怕被人捉住痛腳,這些年在徽州本地不敢放開手撈,除去走禮孝敬,剩下的不多。主要所得都在揚州,玉婕那個陪嫁莊子藏著。週四爺走這一趟,給足玉婕和段世昌面子,表達修好之意。一來,強龍不壓地頭蛇,段世昌在鎮江也頗有勢力,將來少不得還有借重之處。二來,要同玉婕商議,取出那院裡收的部分浮財,先在揚州鎮江兩地置辦產業。
張歆看完周夫人來信,不露聲色地對週四奶奶道謝:“勞動叔叔嬸嬸跑這一趟,我心裡甚是過意不去。先前聽說伯祖父身體不佳,我購置了些藥材,收在莊子上了。還請叔叔嬸嬸回去前,派人過去一趟,取了帶給伯祖父伯祖母,略表我夫妻心意。”
週四奶奶明白她這是應允了,讓他們自己去拿,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滿面笑容,不住口地誇讚起小強來。
論輩分,週四爺週四奶奶要長一輩,年紀卻輕,都是隨和的性子,言談有趣,不拘禮節,有心結交,很快讓眾人忘了他們是“長輩”,自在攀談起來。
孫老夫子也來了,見到張歆,可惜無緣攀談。小強倒是給送到他面前,供他仔細驗看打量。
離開熟悉的房間,媽媽又不在身邊,小強有些不適應,卻用他一向的安靜忍耐住了,靜靜地看著出現在他頭頂上方的一張張面孔。
孫老夫子看著他,他也看著孫老夫子,一眨不眨。
孩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好像什麼也沒有,又好像藏著宇宙和生命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