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得了這種罪,臉上的肅穆又能維持多久,時日一長,誰知道她嘴巴里唸的是經還是抱怨。大家都累,大家都忙,誰顧得了誰。連太后尚且需要在清寧宮內守三十日的冥壽禮,更何況身為先帝血脈的皇帝勃長樂。只是他傷勢不能讓人知道,還要跟著眾人一道勞心費神,著實是受罪不少。
萱兒看著這些人忙進忙出,看著僧人們念讀祭文,看著勃長樂謹守祭禮,一絲不苟,極盡哀思。她雖然明白,他是真傷心他早逝的父皇,是真的追思他的功績,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發自肺腑,可是那又如何,萱兒心裡是一點感情都不會有,既不會為此動容,更不會覺得他是個好人,他們祭奠的那個人,她沒有見過,非但不是她的親人,不是她的朋友,甚至於還是她的仇人,是殺害她父親,奪走她母親,使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雖說不至於當著眾人偷笑,但也不會做出一副哭天搶地,極盡懷念的樣子。對比宮中眾多表現出極大追思之意的宮女內監們,她的表現實在過於平靜過於正常,讓勃長樂看在眼裡,也不知道是一番什麼感受。
高僧用著一種低沉、舒緩的聲音在唸誦祭文。
大曆元年,高祖皇帝登基伊始,戰禍遠去,百廢待興……
萱兒嘴角抽動了一下,不以為然地垂下眼睛,戰禍?戰禍可不就是這位高祖皇帝挑起的?是他覬覦別人的妻子,妒恨人家幸福和樂的家庭,戰火是他點起的,歷史是他改變的!
高祖一生勤儉,以身示則。秉持仁義為治國之本,良善為做人守則……
仁義?良善?他做的哪一件事稱得上仁義良善?他背棄舊主,奪人妻子,毀人全族,害得她沒了父母,沒了親人,連棲身之地都沒有,這位皇帝有什麼資格受人超度,根本就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才好,萱兒的眉梢跳動了一下,暗暗詛咒這個鬼皇帝在地獄裡,上刀山下火海進油鍋被雷親還要被鋸成兩半!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高祖為國操勞,勤勉不輟,通宵達旦,日積月累,終積勞成疾……
勤勉不輟,是整天謀劃著如何對孔家趕盡殺絕!通宵達旦,是日思夜想著如何奪人愛侶!日積月累、積勞成疾,是老天爺總算看不過眼,讓他徹底玩完!萱兒舒心地想著,嘴角翹起,不免有幾分天道迴圈,報應不爽之感!
她的所有表情,都被勃長樂看在眼裡,他心裡又是怒又是惱,偏生不能發作,全都隱忍下來。一來他不能在眾人面前懲罰她,二來,他根本不捨得懲罰她。別的內監宮女無不戰戰兢兢肅穆以對,就是不傷心也要作出傷心的模樣,只有她一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樣子,可是他分明從側面看到她垂下的眼睛裡的幸災樂禍,和微微上翹的嘴角!他又生氣又憤怒,偏偏又知道根本不能怪她,任何人換了她的位置,若是還能為先帝誠心禱告,那才不是真的瘋了就是全然傻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無論如何他還是感到莫名的痛苦,他希望她做什麼,他又憑什麼要求她也跟他一樣傷心難過,父皇是他的父皇,跟她又沒有什麼關係,不,有關係,那是她的殺父仇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正主,讓他真正感到難受的,就是這樣一個不可掩蓋的事實,他跟她之間,絕不可能有什麼感情,她與他父皇有仇!對他……也斷然不會有什麼喜愛,正是因為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才讓他如此憤怒,如此失望,如此……疼痛難忍!連帶著看到她的臉都感到憤怒,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