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環繞著濃郁厚重的草藥味兒時,他卻隱隱有了些悲意。
無論曾經多不可一世,垂垂暮矣的時候也不過如此,而無論他願意承認與否,這都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了。
“這些年,你有後悔過嗎?”蕭子衿問他。
武帝吃力地捂著嘴咳嗽,一下又一下,撕心裂肺,那架勢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好一會兒才終於緩和了下來,頹然慘笑:“後悔?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可是事到如今說這些都已經遲了——你太年輕,還不懂。”
“不懂?”蕭子衿譏諷一點頭,“我確實不懂陛下是怎麼狠得下心殺妻滅子。”
武帝被他話語刺痛似的渾身一顫,渾濁的眼中悲涼又懊悔,枯槁似的手攥著被褥:“我只是……害怕。”
害怕權力更迭,害怕不臣之心。
更害怕自己從這個位置上灰撲撲地跌落在塵埃裡,狼狽又尷尬。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聽到那些對於自己大兒子的褒獎時心裡開始變了味,不再是為人父的驕傲,反而生出幾分窮途末路的狼王的恐懼。
蕭子衿挑起眉峰,冷冷勾了下右唇角。
武帝看著他同髮妻相似的面容,長長吁出一口氣:“等你在這個說一不二的位置呆久了就懂了,等那時候你就會理解朕了——這個位置會吃人。”
蕭子衿既沒有反駁他,也沒有應和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他絮絮叨叨和自己說話。
“你一定覺得這是託辭吧。沒關係……朕知道你不會信,朕也不奢望你現在就能理解。但那個孩子他沒有做錯過什麼,你……你好好幫他,別讓元國毀在這裡,行嗎孩子?”
蕭子衿厭煩地皺了下眉,並不應答,轉身就準備離開。
他已經有些後悔今天來這一趟了。
武帝伸手想去拉他,卻落了個空,反而因為失了重心整個人連帶著被褥一起狼狽地從床上摔了下來。他跌坐在地,一時卻沒顧上自己喪家之犬的模樣,哀聲道:“阿楠!阿楠!你再最後,最後讓我聽你叫一聲父親吧。”
“就當是行行好,滿足我這個將死之人的願望,行嗎孩子?”
蕭子衿腳步一頓,武帝期盼地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殷切。
然而他到底沒再回頭,徑直走了。
翌日,武帝崩,一個時代就此落幕。
這個曾經舉反旗抗大慶暴政,後又為了攥緊權力殺妻害子的一代開國皇帝,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七月末春意未消的涼夜裡。
自此,世上再無元國六殿下,只留下了說一不二的靜王蕭子衿。
【作者有話說】
晚上估計還有一更!儘快在收尾了嗚嗚嗚嗚,希望十一月之前能寫完!(雖然就目前來看有一丟丟懸。)
滿朝文武重臣,有人畏他、懼他;有人厭他、憎他;有人為他馬首是瞻,極盡討好;有人暗渡陳倉,妄圖取他性命。他是元國鎮邊的靜王,十三部落的眼中釘肉中刺,卻唯獨不再是小阿楠。
舊事舊人淹沒在浩蕩史書的卷冊中,再看不見影子。
蕭子衿坐在屋頂上,目光落在茫茫夜色裡,一時思緒繁雜,自己也不甚明瞭。
“可能是軟弱吧。我明明那麼憎恨他,在流離奔逃的那幾年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那十二音喪鐘響起時卻並不覺得多暢快。”
季遠之安靜地陪在他身側,乍一看倒像一朵芬芳馥郁的解語花。
——如果忽略他吃人的本質。
他用旁人從未見過聽過的溫柔又耐心的語氣問蕭子衿:“是因為太子妃下午說的話嗎?”
“算是吧。”蕭子衿沉默須臾,季遠之聽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說來說去其實也都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