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一切的悲慼與恐懼。悲憤往復衝殺在前,只圖早死或而能多救幾個的我,就和兄弟們一樣,在溝壕縱橫的陣地間,撞進了近在咫尺,殺之不盡敵群裡。同樣制式的頭盔,同樣浸透了泥水的衣衫襤褸,令近在數米之內也倉促也分不清敵我,在強力炮火壓制覆蓋的溝壕間,幾乎全都零距離不死不休,掐在了一起!
不知到底雨水、血水還是淚水的東西,完全模糊了我的眼睛。在暴雨如注,炮火連天,敵我混雜,近在面對面的混戰中;一切的指揮、戰術乃至於手中絕大部分武器,基本上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是生命與生命的較量,刺刀與刺刀的碰撞!
想起遼闊的大海……為了戰役完勝,為了後續趕到了更多戰友們,我們知道我們每一個的犧牲都是有意義的。我們夠本了,仗打倒這份兒上,壯烈對於我們,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但也許為了勝利,更不光為了自己,我們這些死以及算得著罪有應得的人,卻還得繼續拼命活下去。
我忘不了回到後方安穩休整第二夜開始啊……空落落的營房裡,全是哭喊聲,衝啊殺啊,混蛋跟小羅還在夢遊狀態,就抓著槍就亂打起來!一營的兄弟們想喊,喊不醒;想靠,靠不近。“排長…敵人上來了!敵人上來了!”“殺!殺……”腦子也不大清醒的我,也幹了同樣蠢事。
那一夜,還能喘口氣的兄弟們,就這麼半夢半醒的折騰到天明。團長因為這,繳了我們所有武器;但第三天夜裡,我們就像吃了興奮劑,翻來覆去咋也睡不著,胡思亂想著,想多了自然又會像多愁善感的小娘皮,嗷嗷哭嚎起來,沒了個停。害著習副政委,陪著咱,兩眼掛著流不完的淚,聲嘶力竭的把歌嗥一遍又一遍,直到黎明睏倦欲死了,這才一個個不甘心的就地一倒,鼾聲四起……
一個緊看著一群。
在那段艱難的日子裡,我瞪大了眼睛,生怕就剩下最後能喘氣的兄弟們,沒死在敵人手裡,反會死在自己手裡。但哪裡看得過來的我,還是讓鐵骨錚錚的六連真就出了三個自殺未遂的……
一例還Tm是集體自殺未遂!這是什麼道理?面對死亡,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兄弟,這究竟Tm是什麼道理!?
曾經,一臉沒落的小羅對我說:“連長,當兵不敢拿槍為國家盡忠;轉業回家不敢爹媽盡孝;像我們這樣的,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我們還算是個人麼?戰鬥英雄,說得倒好聽……出了這營門,你知道外人怎麼看我們;怎麼說我們的嗎?牲口,就像是動物園鐵籠裡圈著,動不動就會吃人的牲口!我們還真是……”
對此,我只能聲淚俱下的咆哮著:“六連剩下個能喘氣的不容易……人心都Tm是肉長的,知不知道,你們這群***還有口氣在,是多麼的幸福;多麼的幸運!?知不知道,為了你們還有口氣在,已經沒了的兄弟們流了多少血!?他們的親人又流了多少淚!?活著……帶著你們好好活下去;不管你們還是不是個兵,都必須給我執行下去!這是連長給我的最後命令!”
這世界上最善變的是人心,振作真實的緣由,說來令人諷刺、唏噓:短暫戰場上,我們的一切無畏勇氣,說到底只因為本能的無比求生欲;長久人生道路上,能夠支撐著每個剩下來的六連戰友,好好活下去的,卻是一顆求死不能的心!
黯然消魂者唯別已矣;人世間最大的痛,莫過於有的人活著,有的人卻已經永久遠去。撫摸著曾經穿在身上的綠軍衣,我可以問心無愧的當著自己這輩子最在乎的人說:“其實這輩子我最愛的,不會只有你……就像真正愛,絕不是止於男女;正因為愛你,一個男子漢,心中真正應該懷揣的是天地。”
英雄也罷,驍勇也罷,殺人如麻也罷……就像小羅說,我們真是被圈著,動不動就會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