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忍心,又何須夜夜難眠?
若能忍心,又何須遠遠相望?
若能忍心,又何須自斷情腺?
他的眼睛,被揚起的飛灰嗆出了淚,這一定是嗆出來的淚,因為他早就沒有哭得習慣了。
他坐在那具森森的白骨前,恍惚地回想著當它還是微瀾時,那雙總愛扯住自己衣角的手。
天色漸暗,風起寒涼,他脫了披風,裹起枯骨,難得枯骨未散,努力保持著最後一點完整,躺在他的懷中。
他抱著她慢慢朝秋山湖岸走去,既然她說過這事她見過的最美的地方,那就將她永遠留在那裡吧。
小舟輕動,湖水漣漪,他撐著竹篙,送她去最後的地方。
從凌元峰的修行人,到月老殿的天神,再到失去神職、非神非人的自己,他覺得自己應該去找個人來怨恨,但始終又不知道該恨誰。
冰涼的風中,他想起那塊有七種顏色的長得像一把箭的石頭,它真是快出類拔萃的石頭呢,不但會飛會走路,還會說話。
當年,“那個人”要他與葵顏將各自的神力分別注入兩塊石頭裡,而他也就此告別天神的身份,本以為日子可以平靜如水地走下去,卻不曾想十年前的某天,隱居於江南小鎮的他,卻意外地在自家視窗,見到了這塊被“那個人”喚作“情起箭”的石頭。
至今都記得它的聲音,像個初涉人世的小孩子,奶聲奶氣地對他說,它從一個青色的地方鑽出來,無家可歸,需要他的“收留”。
“為何找我?”他問。
他並沒有興趣收留任何東西,當年,能做的他都做了,所有與天界與石頭於“那個人”有關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如今,他只想做個淡泊隱者,獨自生活。
“我的身體裡有你給我的力量,所以我第一個想找的人,就是你呀。”石頭回答。
“你走吧。我連一隻貓一隻狗都不收留,何況一個石頭。”他轉身,不留餘地地拒絕。
石頭帶著哭腔跳到他面前:“沒有人收留的話,我會‘死’的!”
“與我何干?”他繞開它,躺回床上。
“我可以替你做件事,作為交換。”石頭跳到他的身上,箭頭自作主張地對準了他的左眼。
什麼?!
不等他說同意或者拒絕,石頭便化成了一枚細細的針,尾巴上穿著一條斑斕的七色線,“嗖”的一下扎進他的面板,從左眼下鑽出來,以閃電般的速度“縫”了好幾針之後,才又化回本來的模樣,得意洋洋地站在他的身上。
他猛地起身,摸向左眼下突然發燙發癢的面板,怒道:“你幹什麼?!”
“接回你斷掉的情腺亞。”石頭高興地說,“還有哦,被我加固的情腺,不論用什麼方法,都不可能有再次斷掉的機會。怎樣,開心嗎?!”
結果是,石頭被他從視窗扔了出去。
愛恨重歸的感覺,太壞太壞,他倒在地上,摁住狂跳不已的心,不能這樣,他萬般苦痛才得到的“無愛無恨”,怎麼就被一塊石頭給毀了?
心跳得這麼厲害,陌生多年的情感像洪水一樣擠回原來的地方,難受與恐懼糾結在一起,狠狠鑽進靈魂裡的每一道縫隙。
他害怕,實在地害怕著……
誰知,幾天之後,石頭又摸回他門前。
“你還回來做什麼?”他怒指著大門,“你這妖孽,給我滾!”
“我不是妖孽哇!我是上古神石!”石頭糾正他,“我再幫你做第二件事,這樣你一定會同意收留我的!”
“滾出去!”他不給它一點面子,“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
“我能看見你心中最愛的人喲!”石頭嘻嘻笑道,“美貌的微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