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楚還有多少人能在此刻活著,而他在飢餓中也只是拼了命地獨自向北跑著,他的靈魂深處只是希望在死前還能再到那聖山上去,看那眼睛最後一眼。
寧錄就是在這樣朦朧和不知不覺的過程中失去了最後的意識,死在了路上。
直到,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就在恩利勒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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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力[1]!”他瘋狂地叫喊著他的神明——那隻全視之眼的別稱。
而恩利勒則有氣無力地答應著他:“你又回來了。”
“這是……這是第幾次,你還記得嗎?”
“第一萬三千五百次。”眼睛說。
“但我這次終於把塔建好了,不是嗎?在那數不清次數的半途而廢之後,在那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塔的寬度、高度和結構之後;在一次次的資源枯竭,一次次地平定勞動力的反叛,一次次調整平臺的面積和承重方式來最大程度地拯救最多的人;一次次地因高度不夠而被火山灰的蘑菇雲籠罩;一次又一次地因為塔的基座寬度不足和塔身結構不夠結實的問題,最後被火山熔岩擊中後倒塌……但這次,我終究成功了,不是嗎?我救了所有人……”
“是的,但這是我所看到的這麼多未來結局中最悲慘的一次。”
“那我還能怎麼做呢?!”寧錄喊道。
“你是知道的,我最早告訴過你的……你只能那樣做。”
寧錄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說道:“如果我再讓我的女兒假死呢?讓各方不再為爭奪她而停止爭鬥以後,那時候我再把他們驅逐出這辛拿地……”
“你的女兒如果因為各種意外而亡,也許那各國的上層會疏遠你,但百姓們只會更同情和愛戴你,你無法驅趕他們;倘若你用蠻力使他們搬離,必然因名不正言不順而遭到清算;沒有人會相信那高原上的清澈湖泊有一天會變成毀天滅地的怪獸,所以唯有恐懼能達成目的,唯有恐懼能讓這地上的人們自願搬離。”
寧錄聽完眼睛的話之後,開始瘋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撕心裂肺,任何人都能聽出其中夾雜著的絕望與悲情:“我終於看懂你了!哈哈哈!你個邪惡的魔鬼!原來……自始至終,你都只是把從尼普爾[2]來的我和我的女兒當作是你的棋子!你為了達到你今天這一卑鄙的目的,可以用盡一切手段,不惜犧牲我和我最愛的人的姓名;而我從來不是你的什麼孩子,在你的眼中唯一重要的只有這地上的那些邪惡的牲畜們!託你的福,讓我經歷了這麼多,讓我終於看清楚了這些人邪惡的嘴臉!告訴你,這地上的人,沒有一個值得拯救的!我將不會履行對你的任何承諾,我將帶著我的女兒,永遠逃離這個地方,永遠!至於其他人,則活該被這火山吞沒!”
寧錄衝著眼睛狂吠之後,便轉身離開。他本以為眼睛會說什麼來阻止他,但眼睛沒有再說一句話。當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又回過頭看了看恩利勒——他已經閉上了那巨大的眸子,光芒也暗淡了更多;而他看到了那碩大的眼睛裡第一次淌出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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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著牆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神廟,這一刻他的頭腦是極度悲傷與混亂的,當他走到林子外下山的路時。在那裡等待他的御前護衛軍指揮官看到他們的王在與進入林子時完全不同的憔悴面孔,便詢問他情況;只見他毫不理睬,一聲不吭地繞過了自己的馬,徑直朝山下徒步走去。護衛們不敢再進一步詢問,便慢慢地跟在後面。
晚上,當他回到了巴比利姆王宮的時候,和上次一樣又是一夜未眠,但這一次和上次不同的是,整個晚上他都以淚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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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的光透過晶瑩的窗紗照進屋內,寧錄從椅子上站起來,擦乾了淚水;他獨自來到公主的寓所,僕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客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