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想起不過半年前,那個穿著咖啡色毛衣的男生,微笑著說:“沒關係。”
然後他直起腰,用餐巾紙把筷子擦乾淨,他這麼擦的時候我聽見他低低的聲音:“陶瀅,你的左面要麼不能坐人,要麼就得坐一個甘心一輩子彎腰撿筷子的人。”
說完這句話他抬頭看著我,他的目光乾淨純粹。可是,我的四周在這一刻好像遮蔽了所有聲音,我在無聲的世界裡,張張口,卻說不出話。
他說:“陶瀅,對不起。”
其實,我也很想說“沒關係。”
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我應該這樣,至少看上去顯得我很大度。
可是我做不到。
事實是,我站起身,端起杯子去了隔壁桌,把他一個人撂在那裡。
我用餘光看得見:他低下頭,一下,又一下,狠狠擦著筷子。
我的心裡有揪心的疼,不知道從哪裡而來,疼得想要流淚。
這是我們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集體活動,終究,我什麼都沒有說。
幾年後,翻開那時候的日記本,我看見這樣一些話:
你見過一望無際的大海麼?見過綿延萬里的海灘麼?
那樣的海,洶湧著漲潮,然後,把斷裂的水草、破碎的貝殼、漂浮的石子,堆積在沙灘上。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光芒,熠熠生輝。
你以為,那是了不起的珍寶。歡呼著走近了,卻發現,不過是水草、貝殼、石子,以並不完整的姿態,匍匐。
落一腔纏綿的失望,糾結著,卻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不開心。
那麼,張懌,你該是水草、貝殼、石子,還是那可以改變一切的陽光?
你在我的左手邊——在今天以前。
而今天以後——你與我,只是陌路。
……
6…1
可是還是沒有避開他——我以為我們不會相遇,然而開學那天在文科班門口,我居然再次看見了那個挺拔、乾淨的背影!
那一瞬間,我在教室門口摒住了呼吸。
我壓根沒想到他會報文科。
在我們這所以理科見長的高中裡,文科班就如同第三世界——你可以生活,但未必生活得很好;你可以成長,但未必不缺少鈣鎂鋅硒維生素。理科班的學生們擔負著誕生高考狀元、為學校增光添彩的重任,而我們,能多考一個本科生,都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所以,張懌報文科這件事在高一年級組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據說那天的張懌,在高一年級組辦公室裡基本上就是刀槍不入了。
年級主任相當無可奈何:“你報文科太可惜了,你是我們學校培養出來考北大的苗子啊!”
“那就考北大中文吧,名牌大學名牌系。”張懌的聲音不疾不徐。
“你要學什麼我們管不著,可是你也知道咱們學校的情況,歷年來都是理科生走得更好一點。”主任煩躁地摸摸頭髮。
“那麼,我就做文科班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學生好了。”他還是那麼自信。
看看他的樣子,主任終於放棄了說教。
很多人無法理解張懌的行為,然而卻又有人說張懌是聰明的——最優秀的,在最普通的群體裡,該是多麼的卓爾不群?說到底,高考不是大獎賽,一等獎永遠不能缺席。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坐在教室後半部,在我進門時注視著我。我從他面前走過,眼睛的餘光看得見:他坐在靠近後門的地方,腰板挺得筆直。
而我視若無睹。
因為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麼?不是親人不是朋友,我們本來就是兩不相干。
而且新班級給我帶來了小小的喜悅:小小的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