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瞧見那粒藥丸,目光閃了閃,沒作聲。
水袋裡所有的水都餵給了懷裡的小孩,茴香嘆了口氣,將孩子挪給寧書涵,隨手拎起小兔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淡聲道:“是隻母兔子。”
小兔子:“……”流氓。
寧書涵將小孩抱在懷裡,極目遠望,道:“該是不遠了,我們先過去。”
茴香應聲。
一時兩人加快速度往前趕去,傍晚的時候,兩人終於出了沙漠,到了一個可能是村子的地方。
說可能,是因為這裡已經是一片廢墟。房屋盡毀,人畜盡滅,空氣裡瀰漫著桐油味、木炭味和焦屍味。不遠處尚有幾處零星的火苗,茲茲地不肯熄滅。
好狠毒的手段。
茴香遮住兔子的眼睛,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就走不動了。面前原來該是一座擂臺,上面是兩根粗壯的木頭搭成的十字架,從前用作什麼的,他不清楚。但此刻……他抬眼看去,上面是一排排燒焦的屍體,一個疊一個,大人的小孩的,甚至有數月大的嬰兒的。他僵著四肢,許久才機械地轉身。
身後的少年,臉色灰白,懷裡抱著孩子,一步一步地往前沉沉地挪著。待到那擂臺前,腳下踩到一塊牌匾。他將牌匾翻過來,伸手摸了一下,發現該是極好的木料所制,經歷這麼一場大火,還能倖存,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但仍可見筆跡蒼勁有力,傲骨猶然。
“是師父的字。”他低聲說道,隨即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茴香正要安慰他,卻見他懷裡抱著的孩子醒了。
寧書涵也感覺到了,低頭見孩子睜著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旁邊茴香懷裡的兔子,極低地喚了一聲:“小灰。”軟軟糯糯的沙啞。
寧書涵猛然想到什麼,剛要探手去捂孩子的眼睛,就見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擂臺,從他懷裡掙扎出來,嘴裡哭喊著:“爹,娘。”
六歲的孩子,對一切都開始有了清晰的記憶。她記起那天,天氣仍是熱的緊,屋裡放了幾桶涼水都覺不出一絲清爽的氣息。
她午睡剛醒,迷瞪著眼睛,孃親正在溫柔地為她梳頭。忽然就見數日未歸的爹爹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孃親臉色一變,紅著眼睛使勁抱了抱她,將她推進爹爹的懷抱。
爹爹帶著她躲了兩日,直到那些人消失在沙漠裡,他才將她藏在沙漠裡的一個樹洞裡面,沉沉地看了她最後一眼,毅然決然地離開。
轉身的剎那,她分明看見了爹爹眼中的淚水。她聽話地不哭不鬧,肚子餓了就嚼爹爹留給她的幹餅,很渴,但她不敢出樹洞,昏昏沉沉地等著爹孃來找她。
但見到眼前的情景,某個認知湧入大腦,她一瞬間明白,或許,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寧書涵猛然抬頭,兩步跑過去抱住掙扎哭鬧的孩子。掙扎間,孩子身上的衣服鬆散了下來,露出紙張一角。他立刻伸手抽出來,是張空白信封。撕開信封,信箋上是熟悉的字跡。不過幾句話,他看了好幾遍,胸中一股氣漲得滿滿的,像是立刻就要炸開。
捏著信紙的手指死死地攥著,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少年鐵青的俊臉上,一片嗜血的陰霾。
在茴香的眼中,寧書涵從來都是溫潤儒雅言笑晏晏的,這還是頭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怖人的神色。茴香心驚之下,陡然湧起一股澀然之情。
過了許久,斜陽完全掩進了灰藍的雲層中,大漠歸於一片鬼魅的寧靜,不知哪裡竄出來的一陣風,“嗚嗚”地吹著,像是在進行一場哀泣地送別。
孩子已經不哭了,髒髒的臉上留下兩道深深的淚痕,大眼睛空洞洞地睜著,悲慼全無,死灰一片。
茴香覺出了不對勁,看著一臉悲痛之色的寧書涵,到底開口了:“少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