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來不及反應,沈江已朗聲道:“臣等奉詔!萬歲萬歲萬萬歲!”語畢,翻身站起,叫過門口守衛:“傳我口令,急調五千西川軍精銳前來帳前聽候謝大將軍差遣!”我莞爾,他倒做得好戲!西川軍久歷戰陣驍勇無比,而裴章親兵不過千餘人,再加一倍也不是對手。一邊是御賜金牌,一邊是虎視眈眈的西川軍,已無退路,再想想,就算是有假,裴章何許人也?值得拼了身家性命保他?
“臣奉詔……”
“臣等奉詔!”
一時間,只聽見山呼萬歲。裴章早白了臉,一臉驚疑不定,但,已沒有他說話的機會。
塵埃落定。
抬眼看見一旁的柳三,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緩緩放下金牌──如朕親臨──他說“你孤身在外,總有用得到的時候”,沒想到竟真的用到。莫非他早有先見之明,交給我,為的就是今天可以狹天子令諸侯在他鞭長莫及處一力承擔?
斬裴章,平軍心、立軍威。選勁卒良將六萬人出玉門,與敵軍戰於黃野。柳三獻計,沈江前驅,長留身先士卒。勝得順理成章毫無懸念。連敵軍主帥忽赫也手到擒來。原來不過也才二十五六,他倒是個烈性的,不肯受辱,當夜就咬舌自盡了。
──他卻不知道他父兄願意用整個部族最豐美的牧場來換他平安呢。
立馬塞上,春草浩蕩無邊,南望北瞰,皆是一般的遼闊。我笑著轉向柳三:“若能埋骨於此也算不枉了吧?”
他嘴唇微動,終是沒有應我。
大軍凱旋,回京那天,文武百官都出城迎接。遠遠望見城門,巍巍矗立,那天和應四出走,我也是這樣站在遠處仔細觀望,看著堂皇的城池在拂曉時分漸漸分明……那時侯,還以為一生都不會回來……
曾祖父老了許多,幾乎需人扶持,李御史的面目亦已模糊,柳丞相的位次比以前似乎靠後了些,餘者似乎別來無恙?那新新舊舊許多面孔讓我昏眩……
肅穆而喜慶的儀仗裡夾雜耀眼的明黃色彩。
原來他也來了。真奇怪,隔得那麼遠,我卻清楚得看見他的表情,他的微笑──站在百官擁列中,歡欣的,急切的,不安的,迎接他的將軍、他的長留……
一旁早有人過來高聲宣旨,擊退北夷,護國有功,前事不咎,依律擢升……
但,我只看到他,忙著捕捉他的眼神可如我熱烈?!
“將軍……”
回過神,侍衛捧過織錦托盤,內裡乾坤被一方明黃緞帕嚴密地覆蓋。滿朝文武都暗地投過視線。
遲疑地揭開──
紅得像血的葡萄美酒,在晶瑩剔透的夜光杯裡流光溢彩……
有什麼東西順著臉畔滑落,和入杯中,微微盪漾。抬起頭,隱約見他溫煦笑意中廿幾光陰倏忽而過。
終至潸然淚下。
我淺笑低語:“重華!重華!你可知道?我愛你至死方休!”
我還是回去我的邊關。
北斗光寒,日復一日,睥睨四方。
一年一次,重華總是問我:“你為什麼不肯回來?”總有幾次,他會在我的奏章上批上一些文不對題全不相關的話,比如“會少離多,浮生若此!”比如“近來許多煩心事,誰與話長更?”比如“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卻是琉璃火,未央天。”
但,
──你為什麼不肯回來?
只有這句話,反覆質問、反覆提及。
我答他:“我已找到我的地方。我要你作個曠古絕今的聖明天子,我要保住你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要助你開承平盛世……”
──我要你看見天下,就想起謝長留!
不問翻覆,無關遲暮,他的江山裡,總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