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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她看著他轉身走進照亮樓梯的燈光,直到他下樓。他的人影消失了,但還能聽見他的聲音,聽見他迅速地回到門廊;過了一會兒,她又聽見馬蹄聲;再過一會兒,馬蹄聲也消失了。

喬催馬穿過城鎮大街的時候,聽見什麼地方時鐘正敲一點;現在老馬已筋疲力盡,好長一段時間一直在喘粗氣,但喬仍揮動一根大棍頻頻地敲打馬的臀部,迫使它嘚嘚疾馳。這棍子不是一根樹枝,而是一段帚柄,麥克依琴太太插在前院花圃裡用來領著藤蔓向上長的。馬蹄雖然不停地翻,但速度並不比一個人步行快多少,一起一落的棍子也同樣慢了下來,馬背上的年輕人身子前傾,似乎還不知道它已經疲憊不堪;他像是在拽著這匹快要不行的馬行進,月光輝照的空蕩街頭,有節奏地響著馬蹄緩慢空洞的聲音。人和馬都帶上一種奇異的夢幻般的色彩,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步一步地緩緩行進在街道上,朝他慣常去等候的街角前進,也許不那麼緊急,心情卻同樣急迫,更帶年輕人的浮躁。

現在馬連快步行走也困難了,腿腳僵直,呼吸既深長又費勁,簡直在喘氣,一次呼吸一聲呻吟。棍子還在不停地落下,馬行進的速度在逐漸減慢,棍子敲打的速度卻在不折不扣地相應增加。但馬慢到不能舉步了,忽然偏斜倒向街邊,喬拖它的頭,揍它,但它倒在街邊就不動彈了,投下斑駁的影團,頭耷拉著,渾身顫抖,呼吸細得幾乎像人聲。然而騎馬人仍然身子前傾地坐在馬鞍上,一副飛奔疾馳的姿勢,不住地用大棍抽打馬的臀部。要不是棍子在一起一落,馬還在呻吟喘氣,這儼然像一座騎馬雕塑,只是塑像偏離了基座而墜落在地,以一副疲憊不堪的姿態歇在靜寂空蕩、月影斑駁的街頭。

喬下了馬,走到馬的頭部,開始用力拉,好像使出大力氣就會拉它起來再走,然後又重新跳上馬背。馬仍然沒有動靜。他這才死了心;他微微靠著馬,兩者都凝然不動:累垮的馬和年輕人面面相對,頭挨著頭,活像一副雕刻的傾聽姿態,一幅祈禱的情景或彼此竊竊私語的場面。然後喬舉起木棍,一個勁兒地敲打不再動彈的馬頭,直到棍子折斷。之後他繼續用一節不比他的胳膊更長的斷棍擊打。最後,也許他意識到再打也不會給馬帶來痛苦,也許是他的胳膊終於打軟了,才扔掉棍子,霍地轉過身,大步走開。他沒有回顧一下,愈走愈遠,白襯衫鼓動著,漸漸地投入了月影;他遠遠地跑離了馬倒下喪命的地方,好像這匹馬從未存在過似的。

他路過慣常等候的街角。要是他真的留意到了或思索過的話,準會說天哪!多久了。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啊街道轉過彎之後成了砂礫路。他差不多隻有一英里地要走,所以他跑得不快,而是穩步地勻速前進,頭略微埋下,像在面對腳下的被踐踏的路思索。兩條胳膊擺動在兩側,同訓練有素的賽跑運動員一樣。路繼續拐彎,被月光照得灰白,路兩旁稀疏地排列著隨意建造的低矮醜陋的小房屋,這是那些今日來、明日去的萍蹤靡定者棲身的城邊地帶。小屋一個個漆黑一團,惟有他跑去的那一處例外。

他走向這個亮著燈的屋子,從路上折身跑去;夜深沉寂,足音響亮而又有節奏。也許他已經看見女招待,穿上了外出旅行常穿的暗色衣服,戴上了帽子,打點好了行李,等待出發。(怎麼回事,他們要去哪兒,乘什麼交通工具去,這些他似乎沒想到。)還有馬克斯和瑪米,多半是更衣就寢的緣故,馬克斯沒穿外套,只穿了件內衣,而瑪米則穿件淺藍色的睡袍,兩人都忙忙碌碌,處於喧噪激動、正要送別什麼人的情景。但實際上他並不這樣想,因為他根本沒叫女招待做好準備離開。也許他相信早就這樣告訴過她,或者她心裡應當明白,因為他近來的舉動和對未來的打算顯而易見,任何人一看就會懂。也許他甚至相信在她鑽進汽車時,他對她講過他回家一趟是為了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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