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煜。
不過一個月未見,他居然又瘦了,之前好不容易養出的頰肉癟了下去,一雙大眼又紅又腫的,不知哭了多長時間,可顯然他的淚水儲量還十分充沛,因為他一進到院子裡,淚珠又徹底斷了線,驚得邊上的幾名宮人手忙腳亂——顏煜梨花帶雨的模樣令人心醉更令人心憐,可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是收回視線,然後狀似恭順地伏□子低下頭,儘量不引人注意。
“……寧息侯亡故,實乃朝廷的損失、朕的損失,朕一定要到她的靈前親自給她上炷香。”懿淵帝戴著偽善的面具施予來自帝王的廉價恩惠。
你還敢上香,真想把死人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麼……由於姿勢的限制,我的視線內是各式各樣的下襬與靴履,而正前方的就是“海水江涯”的圖紋,那是皇袍特有的——若不是我理智尚存、若不是怕連累墨臺府、若不是要救顏煜……請相信,我一定會弒君的!
“皇上,燁然的妻主生前並未接觸朝廷,談不上有所貢獻,您破格追封她爵位,已是對墨臺府的厚愛,至於您的這炷香,妻主她福薄命薄,實在受不起!”不比我的無聲抗議,墨臺妖孽是直接出言婉拒了。
此話一出,院裡鴉雀無聲,氣氛登時變得詭異。儘管墨臺妖孽的語氣不重,但他拒絕的物件是懿淵帝,一個性格差勁、睚眥必報、心懷叵測的皇帝。同其他人一樣,我不明白墨臺妖孽為什麼會這麼做,除非……他知道了什麼?!懿淵帝沒有再說話,墨臺妖孽亦不承認失言,剩下的人估計也沒有出頭的勇氣。
“皇上,其實公子也是好意,您乃萬金之軀,自然受不得靈堂裡的穢氣。”急忙打圓場的是墨臺遙,也唯有她有法子轉移話題,只聽她說道:“想來出宮這一路折騰,您現在一定乏了,臣專程準備了廂房供你與皇太君小憩之用,請您移駕!”
皇上未置可否,倒是墨臺妖孽又自顧自地說道:“義爹,請您在府中留宿一晚!我心裡堆著話兒,一定要找個人來訴訴。”
“現在是然兒你最痛苦的時候,哀家自當陪在你的身邊。唉,真是作孽啊,想你年紀輕輕,怎麼就遭遇了這等事。”皇太君的言語間滿是對墨臺妖孽的疼惜。
“父後,您大病初癒,不宜過於勞累,今日還是回宮休養為好,幾位御醫還在東時殿候著呢!”表面上懿淵帝是在跟皇太君商量,但她的語氣強硬,容不得任何異議。
這下,氣氛徹底僵住了,連墨臺遙都不敢隨意插嘴,然而,偏偏有搞不清狀況的人冒然開口,道:
“墨臺公子,我也能在府裡過夜嗎?我……我想明早最後送送玄……墨臺夫人。”
顏煜由於哽咽而吐字不清,但在場的眾人都聽得真切,同時也為他捏一把冷汗——顏煜啊,雖然我很希望你能在府裡多停留一些時間,但你說話好歹也分一下場合吧?你難道沒發覺現在做得了主的人不是墨臺妖孽麼,你難道沒聽見我們尊貴的皇帝剛才說的話麼?!
“父後,您貴體欠安,一日之內乘鳳輦往返於宮中確實過於勉強,說來墨臺府是您的本家,您若喜歡,在此住一晚也無不妥,方才是朕未考慮周詳。”儘管懿淵帝仍是朝著墨臺皇太君說話,但她的態度竟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聞言,我差點撲地。皇上,君無戲言啊,墨臺府離皇城其實不遠,墨臺皇太君乘車不會有多累,真的!您想想被您晾在東時殿上的御醫們啊,您看看周圍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的臣子啊!
“祭司既然也乏了,那就在墨臺府中住一宿,明早再一同回宮。”有了前一句的鋪墊,懿淵帝“順其自然”地替墨臺妖孽應允了顏煜的請求,只是自動跳過了送葬一事。
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現在的行動非常多餘,其實顏煜根本不需要我的救助吧,其實他已經把懿淵帝吃得死死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