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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們被再次動員起來。他們操著鐵鍬、掃帚、棍棒,鏟、拍、掃、擂;他們愈打愈上癮,在殺戮中感到愉悅,死傷的蝗蟲積在街道,深可盈尺,蝗蟲的汁液腥氣撲鼻,激起無數人神經質的嘔吐。

在村外那條溝渠裡,九老媽身陷紅色淤泥中險遭滅頂之災。九老媽遇救之後,腿腳上沾著腥臭難聞的淤泥。我認為這紅色腥臭淤泥是蝗蟲們腐爛的屍體。

五十年前,村人們把剿滅飛蝗的戰場從村裡擴充套件到村外,那時候溝渠比現在要深陡得多,人們把死蝗蟲活蝗蟲一古腦兒向溝渠裡推著趕著,蝗蟲填平了溝渠,人們踏著蝗蟲沖向溝外的田野。

打死一隻又一隻,打死一批又一批,蝗蟲們前僕後繼,此伏彼起,其實也無窮無盡。人們的臉上身上沾著蝗蟲的血和蝗蟲的屍體碎片,沉重地倒在蝗蟲們的屍體上,他們面上的天空,依然旋轉著凝重的蝗雲。

第三天,九老爺在街上點起一把大火,煙柱沖天,與蝗蟲相接;火光熊熊,蝗蟲們紛紛墜落。村人們已不須動員,他們抱來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增大著火勢,半條街都燒紅了,蝗蟲的屍體燃燒著,躥起刺目的油煙,散著扎鼻的腥香。蝗蟲富有油質,極易燃燒,所以大火經久不滅。

傍晚時,有人在田野裡點燃了一把更大的烈火,把天空映照得象一塊抖動的破紅布。食糙家族的老老小小站在村頭上。嚴肅地注視著時而暗紅時而白熾的火光,那種遺傳下來的對火的恐怖中止了他們對蝗蟲的屠殺。

清掃蝗蟲屍體的工作與修築劉將軍廟的工作同時進行。九老爺率眾祈求神的助力。劉將軍何許人也?

火光之夜,劉猛將軍託夢給九老爺,自述曰:吾乃元時吳川人,吾父為順帝市鎮江西名將,吾後授指揮之職,亦臨江右剿除江淮群盜。返舟凱還,值蝗孽為殃,禾苗憔悴,民不聊生。吾目擊慘傷,無以拯救,因情極自沉於河。有司聞於朝,遂授猛將軍之職,荷上天眷戀愚誠,列入神位,專司為民驅蝗之職,請於村西建廟,蝗孽自消。

我帶領著蝗蟲考查隊裡那位魔魔道道的青年女專家,去參拜村西的劉將軍廟。我記起幼年時對這位豹頭環眼燕頷虎鬚金盔金甲手持金鞭的劉猛將軍的無限敬畏之心。那時候劉將軍金碧輝煌,廟裡香火豐盛,這是強硬抵抗路線勝利的標誌。劉將軍廟建成後,蝗蟲消逝,只餘下一片空蕩大地和遍地螞蚱屎,什麼都吃光了,啃絕了,蝗蟲們都是鐵嘴鋼牙。人民感激劉將軍!今非昔比,政府派來了蝗蟲考查隊,解放軍參加了滅蝗救災,明天上午,十架飛機還要盤旋在低空,噴灑毒殺蝗蟲的農藥!劉將軍廟前冷落,金盔破碎,金鞭斷缺。主持塑造劉將軍的九老爺超脫塵世,提著貓頭鷹在田野裡邀遊,泛若不羈之舟。女學者知識淵博,滑稽幽默,她說你們村的抗蝗鬥爭簡直就是抗日戰爭的縮影,可憐!我驚愕地問:誰可憐?她驢唇不對馬嘴地回答:可憐大地魚蝦盡,惟有孤獨劉將軍!

我懷疑這個女人是個反社會的異端分子,但可憐她辱房堅挺、修臂豐臀,不願告發她。

我走出廟堂,揚長而走,讓她留在廟裡與孤獨的劉將軍結婚吧。沒給劉猛將軍塑上個老婆是九老爺的大疏忽。

第四十一天的早晨,又是太陽剛剛出山的時候,十架雙翼青色農業飛機飛臨高密東北鄉食糙家族領地上空。飛機擦著樹梢飛過村莊,在紅色沼澤上盤旋。飛機的尾巴突然開屏,辱白色的煙霧團團簇簇降落。村裡人都跑到村頭上觀看。

飛機隆隆地響著,轉來又轉去,玻璃後出現一張張女人的臉,她們一絲不笑,專注地操作著。西風輕輕吹,藥粉隨風飄。我們吸進藥粉,聞到了滅蝗藥粉苦澀的味道。蝗蟲們一股股糾纏著在地上打滾。它們剛長出小翅,尚無飛翔能力。蝗蟲們也失去了它們祖先們預感災難的能力,躲得過冰雹躲不過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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