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挺著個大肚子。她嫁入是家多年,終於在不久前懷上了身孕,曹氏夫人特意請人佔算,說此胎必定為男。因此而喜不自勝。因為甘氏足夠謹慎,懷孕之初就跟曹氏表過態,若得生男,必然奉之於夫人膝下。
這年月嫡庶分明,但並不是每個大老婆都一定能夠生下兒子來的,於是往往在喪失希望以後,把侍妾新生的兒子領來自己撫養,認為己子,等同嫡男。曹氏于歸至後,連生二女,然後一連多年再無訊息,這回甘氏要是生個女兒也就罷了,倘若生下一男,曹氏真能夠饒得過她?
而且在甘氏想來,兒子終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即便送給曹氏撫養,自己又沒有被趕出家門,沒人會特意隱瞞兒子的生母究竟是誰的,等他將來長大了,自然能得奉養。在自己身邊,兒子只是庶出第二子而已,將來說不定會被大他十好幾歲的哥哥欺負;若在曹氏身邊,兒子卻可以被視同嫡男,有機會跟是復爭一爭繼承人的地位啦。無論為自己考慮,還是為兒子考慮,這都不失為一條上策啊。
是勳聽說了此事,一開始並沒有怎麼在意——他是真不在乎嫡庶之別——可是隨即天家爭嗣風波再起,聯想到自己,卻多少亦有些煩惱了。他希望甘氏也生個閨女出來,如此則上下相安無事——我是家還真不缺多一份兒嫁妝啊;而且是雲小時候跟爹很親,大了點兒卻也有自家心事,每每不肯對自己直言以告了,真希望再有一個小是雲一般的羅莉跟在老爹身後跑啊……
那麼倘若真的生了兒子呢?再仔細想想,其實也未必就會惹出多大亂子來。士大夫家庭習慣於長子襲爵,諸子析產,而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向朝廷求得兩個爵位,分於二子,還是並不為難的。家產自可穩妥析分,是否仕宦,功名如何,就要靠兒子們自己努力了,老爹能保他們一個蒙蔭出仕,便即足夠——同蔭二子,也不是多麻煩的事情。
這跟天家不同,跟原本的袁氏、劉氏也不同,他們想要傳承下去的基業可還包括土地哪,土地不可析分,分則力弱。對於是家來說,則不存在這種問題。
此事暫且不論,甘氏臨盆也還得好幾個月呢。再說是勳歸家之後,直奔書齋,並喚人“速請關先生來”——所謂“關先生”,自然便是他的首席參謀關靖關士起了。
時候不大,關靖翩然而入,是勳扯過枰來與之對坐——關靖不習慣垂腿而坐,而倘若就是勳一個人呆在椅子上,居高臨下,顯得甚為無禮,此非待賢之道也——直接便將今日曹操召見之事,備悉道來。他是想問關靖。我究竟要不要嘗試著救援逄紀呢?又該如何救法?
關靖一直垂著眼睛等是勳講完,其間並無任何插言。待是勳將前後事逐一道明,還沒有張嘴問呢,關士起倒先開了口:“逄元圖,不必救。”
是勳聞言不禁一愣,心說當初還是你向我舉薦逄紀為賓的。我當你們多少有點兒交情,怎麼如此斷然聲稱“不必救”,為啥呢?“為元圖此番,乃自蹈死地耶?”他是自己作死,所以你不建議我去救他吧?
關靖微微一笑:“適元圖寄書與靖……”
此言倒是大出是勳意料之外,他一皺眉頭,便問:“書在何處?”關靖說我已經燒掉了,正要把其中內容稟報主公——“彼雲已離洛陽,自去矣……”
逄元圖可不是普通謀士。陰謀秘計不在關士起之下,他一心報復曹昂,為此不惜離是勳而隨曹衝,蟄伏數年,苦心謀劃請來緯氓和尚,難道就不考慮一旦事情敗露,自己將會死無葬身之地嗎?想當年在袁紹麾下,他就搞過類似花頭。結果活生生把袁本初給氣死了——倘若袁紹多留一口氣,還能不治他矯詔之罪嗎?逄紀每每想起。都會覺得後怕。其後又在遼東,欲賣公孫,公孫度吊著最後一口氣,要把他擒回來宰掉,被他提前裝置,腳底抹油。逃奔曹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