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間的仗怎麼打得起來。」
她微笑。
我補充說:「我與更生也不打仗,我們地位與智力都相等,我們互不拖欠,只靠感情維持,感情消失那一日,我們會和平分手。」
一整夜方協文都為玫瑰遞茶、佈菜、拉椅子、穿外套、點香菸,服待她。
方協文沒到中年,就長個啤酒肚,一副鈍相,老皺著眉頭,一額的汗,隔一些時候用手託一託眼鏡框,嘴裡不斷抱怨香港的天氣熱、人擠、競爭太強。這個老土已經把美國認作他的家鄉了。
我上下左右的用客觀的眼光打量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那日回家,更生換上睡衣的時候說:「玫瑰怎麼會滿足於那種毫無靈魂的生活?」
「就是說呀。」
「她真快樂嗎?」
「更生,快樂是一件很複雜的事,玫瑰變得今天這樣糊塗,是因為她翻過筋斗,是她自己選擇這條路走,因此我不能一下子否定她不快樂。」
「但這簡直令人傷心嘛,她試穿我的貂皮大衣,說也要做一件,你知道我的衣服都寬身,可是她還穿不上去,我看她足足胖了三十磅還不止。」我點點頭。
「你想想她以前穿短褲穿溜冰鞋的樣子!」
「她自己不覺可惜,你替她擔心,有什麼用?快熄燈睡覺。」
更生熄了燈。
過了良久,正當我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她又說:「簡直可以把她的名字在『艷女錄』上刪除。」
我翻了個身,「周士輝現在若見了她,會後悔得吐血。」
「周士輝只見到他要見的玫瑰。」她說,「人們就是這樣。」
我說:「玫瑰的故事,至今算完結了。」
「你知道她問我什麼?她問我赤柱是否有七元一條的牛仔褲賣,她想買三十條回美國慢慢穿,又問什麼皮鞋五十元一雙,叫我怎麼回答?」我不響。
又隔了良久,我推一推更生。「不要緊,希望在人間,玫瑰的女兒很快就長大,我們家又可以熱鬧了。」我說。
「神經病。」
那夜我懷有無限的希望,睡熟了。夢中我看見美麗的玫瑰成熟而美麗,穿黑色網孔裙子顛倒眾生,後來醒來,不知是悲是喜。我們原本以為玫瑰可以美到四十九歲的。第二部 玫瑰盛放(1)我見到黃玫瑰的時候,她已經三十歲了。
黃家有喪事,她自外國回家,事後並沒有走,留了下來,想裝修房子,故此託她哥哥找人幫忙。黃振華建築師是行內著名的風流人物,後輩都敬佩他,他有命令,我無不聽從。
見到黃玫瑰的時候,我震驚於她的美貌。那是一個雨天,趕到黃宅的舊房子,因塞車的緣故遲了二十分鐘,我又忘記帶傘,冒雨奔上樓,淋濕半條褲子,急急按鈴,門一開啟,我呆住了。
我相信我的嘴巴一定張得大大的合不攏,因為我一向不迷信美女,認為女人得以氣質取勝,可是見到門內站的這個女人,我卻驚艷,不能自恃。
我應該怎樣形容她呢?
她當時很疲倦,一開啟門便倚在門框,小臉微微向上揚,帶種詢問的神色,那面板白得晶瑩,眼角下有一顆痣,眼睛卻陰沉沉的黑,頭髮挽在腦後用橡筋束住,穿一件黑色綢長衫,襟前別一朵白花。
她的美麗是流動的,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她像是很習慣這種目光,只靜靜等我開口。過半晌,我說:「我叫溥家敏,黃先生叫我來的。」
「啊,請進。」聲線如音樂。
我隨她進屋子,她那件旗袍非常寬鬆,一路飄拂,旗袍的下擺貼著小腿,足踝精緻如大理石雕刻,腳下一雙紫色繡花拖鞋,繡著白絲線花。
她坐下,將手擺一擺,非常優雅地招呼我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