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問韓曄,近期是否與北郡府通訊,玥長公主、晉陽王身子如何。
即便天氣熱了起來,偌大的紫宸殿內卻十分陰涼,隔著君臣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韓曄突然跪了下來,垂首道:“母親身子不好,韓曄十分擔憂。”
語氣裡夾著明顯的低沉味道,讓當值的太監們都不由地察覺到落駙馬的悲傷。
景元帝嘆息道:“朕的年紀大了,身子也是不大好,想必玥公主經不住北郡府的氣候罷,又或者是思念遠在盛京的兒子?”
這是問,看似言辭真切,卻著實輕飄飄。
韓曄沒有抬頭,只是答:“父皇聖明。”
景元帝沉思了片刻,道:“若是如此,不如朕下旨讓人護送玥長公主回京休養,也好與落駙馬共享天倫之樂,如何?”
景元帝不會不明白,從北郡府到帝都盛京,要經歷長途跋涉,險惡的山川、終日的顛簸,即便是普通人也要耗費巨大心力,若是一個病了的弱女子,經過這麼長路途的奔波,即便到得了盛京,恐怕也剩不了半條命了。
老狐狸,何其虛偽!
韓曄斂眸,忙俯身道:“臣多謝父皇恩典,但母親身子弱,怕是受不住這沿途顛簸,而且,多年來,母親已習慣了北地的氣候,若回了江南,恐怕一時難以適應。韓曄請求陛下準臣入法華寺藥師塔,臣已在塔內為母親亮起了長明燈,只需至親潛心祈禱誦經七七四十九日,便可積無上功德。臣遠在千里之外,無法隨侍母親左右,只能以這淺薄心願為母親祈福,求陛下成全。”
他說得言辭懇切,據實以告,連藥師塔內的長明燈、招魂幡他都毫不遮掩地全部告知龍椅上的景元帝,哪怕景元帝早已知曉。韓曄退一步再退一步,使自己看起來毫無秘密可言。
這是合情合理的請求,景元帝含笑應道:“落駙馬至孝,朕很欣慰,玥公主和晉陽王有這樣一個好兒子,真讓朕羨慕不已啊。雖說法華寺正在編修佛經,戒備森嚴,但駙馬的一片孝心實在可貴,好,朕準了。高賢,擬旨,落駙馬可持朕的御賜腰牌自由出入法華寺內藥師塔,任何人不得攔阻。”
韓曄頗為感動,忙叩謝道:“謝主隆恩!”
景元帝微笑之餘,又道:“過幾日便是三年一度的武舉,歷年來都由兵部尚書全權負責,但朕知曉落駙馬出身鹿臺山,想必功夫了得,為了昭顯我皇室風骨,讓天下的舉子瞧瞧朕的駙馬何等英勇,朕想讓落駙馬與兵部尚書謝炎共同承辦此事。”
韓曄蹙眉,不明白景元帝是何用意,只能應道:“韓曄資質愚鈍,怕辜負父皇厚愛。”
景元帝端坐龍椅之上,朗聲笑道:“朕的駙馬,朕怎會瞧錯?落駙馬何必謙虛,就這麼定了罷!”
“臣遵旨。”韓曄再無話可說。
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韓曄才退了出來。
以二十三歲的年紀去窺探那隻老狐狸的心思,連一句話一個表情都得小心翼翼仔細揣摩,他笑著的時候是什麼意思,他語調上揚時又是作何算計,時刻都得提防禍從口出,時刻都要注意是否會讓人抓住把柄。
你明白這其中滋味麼?
吃飯、睡覺、說話、走路,沒有一時不在監控之中,沒有一刻不提心吊膽,哪怕他活得再坦蕩無畏,也要使自己變成一個謹言慎行寡言少語的清冷之人。
真羨慕盛京城的那些紈絝,做橫行霸道的市井混混也好,做上不了檯面的戲子也罷,哪怕做一個夜夜被丟入“醉巷”中醉鬼,也好過身處他所在的冠冕堂皇的位置。
……
在與百里婧擦身而過時,韓曄的眸始終直視著前方,將餘光瞥見的海棠紅身影忽略,腳步從容不迫,他身邊跟著的是落華宮的小太監,引著他往御花園方向去。
韓曄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