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人都像他妻子那樣沒耐心,可也著實被連翹的專注精神打動。不過她也是那年研究所裡唯一一個拿到最高榮譽生稱號,卻沒有申請留校的中國學生,令教授為之扼腕。別人都只道她家世不尋常,志不在學究,其實不過是連翹一念之差,及時驚覺自己有某種程度的論文癖,恐再糾纏失去了學以致用的初衷,這才拒絕院方的誠意。想不到回國之後就是忙著把本事現給人看,陷在四下蜂湧而至的讚美聲中忘乎所以。
難得隔了這麼久之後,給自己機會重拾舊業,寫得上了癮,搞不清時空,手機一響,聲音歡快地接起:“Hello。This is Liengle。”耳中一片靜默,連翹驟然回神:“您好?”還是沒聲音,看看螢幕顯示在通話狀態,來電顯示卻是“號碼保留”。
剛到北京的第一週,她接到過這樣一個隱藏號碼的電話,不等對方說話已猜到是誰。他只說一句“注意身體”,像是確定她生死,自那以後再沒來打來過。她也沒想過要無意義地換號碼,他能知道這個,也能知道以後的,如果肯不打擾,她自然不勝感激。今天這通電話又為什麼。聽筒裡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連翹想起日子的特殊,似乎於頃刻間就已做好一切準備。包括讓她回去。 電話不久便被結束通話,而這一次他什麼也沒說。
公司進6月就已開了空調,她卻悶熱難解。汗珠沿著脊柱緩緩滾下的感覺不痛不癢,但絕對非常難受,煩燥又揮之不去。連翹無法安坐,機械地捱到下班,小莫和燕潔臨走還壞壞地笑她:“晚上別又瘋到太晚,看你氣色差得像鬼。”
連翹將一干雜物胡亂塞進揹包,離開公司。公交車站人頭攢動,她不急回家,坐在廣告牌間的長凳上,對每一個經過眼前的行人都好奇地仰頭注視。
安紹嚴用過各種說法阻止她胡思亂想,可滿街過往中,連翹仍會幻覺似地發現,每個人都在看她。而她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拿出手機給安紹嚴撥過去。大約聽有杯盞輕碰聲,連翹嘆氣:“跑去喝酒……”
安紹嚴夾著香菸,於煙霧嫋嫋中順嘴扯謊:“根本沒喝。”鏡片上倒映的珍餚佳釀,食不知殊,只想念有她和小寒相伴的餐桌。
一桌的都喝潮了,聽他這種報備語氣便紛紛起鬨,有人大聲澄清:“安太太放心,是正餐不是花酒。”安紹嚴倒也不急,笑著解釋說:“是我女兒,漂亮極了。”
連翹眼眶微酸,電話掛了半天,茫茫然去無可去,這麼早回家,睡不著的十幾個小時都不知道怎麼打發。
楊霜去賽車,段瓷不能找,芭芭拉在北京該多好。
想到芭芭拉連翹有些愧,其實多少預感到和段瓷會有今天,當時應該直接承認她的問話,拖著倒有成心隱瞞的嫌疑了。芭芭拉回美國後來過幾封郵件,每次都提到段瓷,可連翹這時什麼也不能說了。幸好是芭芭拉,不用自己的好奇心為難他人。
話不投機,認識一輩子也不過白頭如新,反之則有相見恨晚一說。她和芭芭拉自然屬於後者,明明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只有對方能一眼瞧穿自己的心思。手機訊號縱然能橫越大洋,相視一笑的默契卻不太好體會得到,最為懷念。
她喜歡聽芭芭拉說段瓷,以剝繭抽絲的方式,得知他更多的一面。
芭芭拉喜歡聊連翹在波士頓留學的那段時光,那時戀情之初,唯美耐追憶。 連翹和小莫她們沒有這麼多說的,是她刻意不談許多,另外也是存在代溝的原因。她們喜歡的話題,她也儘量參與,奈何實在提不起興趣。頂多週末會一起逛街,平常下了班也便各回各家。連翹做過檢討,除了芭芭拉,大概沒人能忍受自己,不會開導別人,也不肯曝露心事,這種性子確實不太適合與同性相處。
因此接到許欣萌電話時,連翹簡直拿捏不好該用哪種語氣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