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照,清泉石上流。”
落英山下的景色,一如既往的幽靜美妙。
跟在老孫身邊學習醫術已經快五十年,這老頭帶著他雲遊四海,繁華城鎮,冷清小村,都住過。今年,是他們住到落英山的第五年,附近的山民們都喜歡他們,因為老頭給他們治病從來不要錢。
微寒的夜風從外頭掠過,他關上窗戶,目光卻長久地落在牆上的圓鏡上。鏡子許久沒有擦過了,人照在裡頭,像籠著一層霧。他怔怔看著自己模糊的臉,這張臉,不論時光如何飛逝,也不會有任何變化。他已經不再是“年輕人”,而且,也遠遠不止五十歲。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人類,但好笑的是,不是人類的命,卻又要得人類的病。
沒記錯的話,他是在一片由無主孤墳組成的墓地裡醒來的,被吵醒的。有好心人找了道士來為這裡的亡者做法事超度,鞭炮聲震耳欲聾。
他從夢中醒轉,伸了個懶腰,無數閃亮的玉屑從他身上掉落下來。
思維很遲鈍,記憶很空白,赤身露體的他,從一座墳塋後鑽出來,將在場的人嚇個半死。
然後,便是學習與流浪,從一個空白的人,學習如何接納這個嶄新的世界。
多尷尬啊,明明不是人類,卻會冷、會餓、會受傷、會生病。為了賺錢果腹,他在風寒料峭的碼頭替人卸貨,累到半死卻被黑心的工頭耍弄,說工錢要到三個月後才會有。
發著高燒的他,在工頭趾高氣揚的笑容裡,默默離開了碼頭,不吵也不鬧。
背後,離他越來越遠的碼頭與貨船,毫無徵兆地冒起了黑煙,像是著了火,卻又看不見半點火苗,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化成了灰燼,工頭與所有來不及逃開的工人,在地上胡亂打滾,衣裳與皮肉粘在一起,嗞嗞作響,彷彿被熊熊烈火炙烤,很快命喪黃泉。
所有人都嚇呆了。而這場事故,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合理的解釋,官府在報告上草草寫上“火災”,上報了事。
他病得越來越重,在模糊的視線裡穿街走巷,毫無目標。沒有錢吃飯治病,是不是可以去搶去偷去騙呢?
不可以。
他自己的答案清清楚楚,身體裡好像有一種深刻的本能的意識,告誡自己,這樣偷雞摸狗求生存的行為是下作之舉,他的身份,不允許。
但是,他的身份?他的身份是什麼呢?到此刻也還是想不起來。
最後的一點力氣,將他帶到了一個飯館前,昏死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就是老頭。
那天他還是像今天這樣,穿著不合時令的布衣布鞋,滿臉褶子,一身藥味,腰間拴著的棕黃色的葫蘆,塗了膏似的油亮光潤。
老頭的湯藥,給他撿回一條命。客棧裡,吃飽喝足的他,看著專注翻書的老頭,說:“我要跟你學醫。”
“行啊。”老頭眼也不眨地回答。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他成了老孫的學生。
老頭說名不正言不順,你還是要有個正經名字的。
他以為,會有多麼“正經”的名字,結果老頭皺眉想了半天,看了看手裡的書本,一拍桌子:“有了!就叫第五篇吧!”
這叫什麼破名字!
老頭說,剛好看到第五篇,這就是天意啊!再說。“第五”本身就是個源遠流長的複姓,多有意義!
“隨便吧。”他搖搖頭,看著老頭手裡的書,“那是什麼?跟醫術有關?”
老頭把書合上,露出封面,嘿嘿一笑:“不是啦,是楊柳街上說書的小李自己寫的小說,《春三十娘大戰豬八戒》!好看哪!”
他徹底沉默了。
五十年時間,不長不短,老頭的醫術,他學到大半。用刀已是最後的課程,也是最難的一段。可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