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服侍在殿外的宮人們才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仗劍著甲出現在殿前的廣場上。他居然是直接策馬衝到紫宸殿外,到了玉階之下才勒緊韁繩,把胯下寶駒勒得前蹄高高仰起、霎然而立。那年輕人順勢一滑,穩穩站在當場,身上鋼鐵甲葉在這落地頓挫的瞬間鏗鏗作響,隨後鎧甲的主人就快步疾跑一步三個臺階地衝了進去。
那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背後,跟著一個比他看上去老相三四歲、頜下髭鬚豐茂的武將。很顯然,當先衝進去的那個就是大周晉王柴榮了,而後面跟著策馬的則是東南行營招討使、大周皇帝郭威的外甥、李重進。
而整個過程中,那個原本站在宮門口困獸一樣徘徊的近衛軍將領絲毫沒有阻攔,因為他顯然是認得柴榮李重進的。在兩人走進去之後,他吩咐了兩邊的近衛繼續守好大門,自己則細心地把佩劍解下放在門口,這才跟著那兩人緩步入內。
聽到那一聲“父皇”的時候,郭威那渾濁的雙目似乎一下子清澈了一些。被黃濁的眼白和眼球分泌物遮蔽住的眼珠子居然咕嚕地轉動了一下;一層板結如鹽膜樣的渾濁之物,被淚水沖刷著堆積在眼角,眼前的視線,似乎開始清晰起來。
郭威喉嚨裡咕咕輕響了幾聲,有了解他的貼身太監立刻迎上去,從御榻背後塞進去一些綿軟的墊枕,把郭威的身子撐起來一些。才剛剛做好這一切,柴榮就帶著甲葉上簌簌而落的雪花一路走到御榻之前,咔擦一聲拜服於地。
“父皇!請恕兒臣來遲!兒臣無能,未能一鼓作氣、掃平江北,實在是有負父皇的期望!”
“臣東南行營招討使李重進,參見陛下!”
兩個聲音先後響起,柴榮的聲音極盡悲慼之能事,而李重進則是剛毅鏗鏘,雖然也有悲傷之心,卻不易表露出來。
郭威因為剛才坐起身來的動作似乎消耗了太多的力氣,所以暫時憋得老臉發白說不出話來,聲嘶氣喘了幾口之後,才抬手招呼柴榮和李重進進一步走近一些。
柴榮和李重進起身又走進兩步,正要重新跪倒拜伏,郭威卻伸出一隻枯柴一樣的手臂,握住了柴榮的前臂。以郭威如今病中將死的氣力,要想靠力氣撐住柴榮的身形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一扶之下,柴榮立刻謹慎地不敢再下拜,所以倒也穩住了身形。
李重進沒有被拉住,繼續恭恭敬敬給郭威叩了三個頭,鐵盔著地的聲音噹噹作響。郭威看著李重進叩首完畢,這才對他緩緩說道:“重進,你我君臣之分,今日便算是到頭了——趁著朕還有一口氣,且參拜新君吧。”
郭威語調輕弱地說了這句話,又抬眼看了一下侍立在兩人後面數丈之外、不肯走近的年輕近衛軍將領,說道,“永德,你也過來,和重進一起參見新君。”
柴榮和李重進在淮南和南唐大戰的時候,留守汴京負責宮中禁衛的正是郭威的女婿張永德。畢竟他也是除了柴榮和李重進之外,郭威在世上第三個親近的親人了,病重時候,把宮廷禁衛託付給張永德統領,也算是題中應有之義。
張永德一開始站在遠處保持一定距離,也是一來可以看著形勢,二來免得聽到實在太過核心機密、不該被他聽到的話。此刻聽了郭威提聲喊他,馬上碎步過來,和李重進一起跪下,對著柴榮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父皇……這……兒臣……兒臣辜負父皇……”
柴榮雖然心中早就知道他能繼位,可是對於這一刻來得這麼快依然有些手足無措。他沒想到,他幾個月來首次和父皇重新相見,居然是在這樣一種父王一句話都不讓他開口、就先傳位定下君臣之分的情形下發生的。淮南的戰事進展不順,讓他在歸途中一度想好了無數種對答的措辭,雖然其中沒有攬功推過的沒擔當言語,但是畢竟是精心準備的,沒曾想現在一句都沒用上。
“你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