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天將黑,樹心已挖空,我抖開黃旗,將圓筒取出,置於樹心之中,再在它樹剖取一截樹幹,填入空隙,裹以溼泥,明月當空。
隊長及眾士兵,在工作期間,一言未發,當我後退幾步,觀察該樹,發現已不負所托之際,長吁道:“總算完成了!”
隊長面上,略現訝異之色:“沒有別事?”
我道:“是,這事,王爺鄭重託付,不可對任何人提及,你要小心!”
隊長道:“是,是,我知道這事,一定極其隱秘--”
隊長說到此際,月色之下,隱見他眉心跳動,神情極度有異,我忙道:“王爺派你跟我來辦事,足見信任,要好自為之。”
隊長答應一聲:“林公,我蒙王爺不次提拔,始有今日,王爺若有任何命令,自當一體遵行!”
我尚不以為意:“自然應當加此!”
我話才出口,隊長陡地霍然拔刀出鞘。月色之下鋼刀精光耀目,我見刀刃向我,不禁大驚,竟張口無聲,隊長疾聲道:“林公,此是忠王密令,你在九泉之下,可別怪我!”
隊長疾喝甫畢,刀風霍然,精光耀目,我急忙轉身,待要逃避,但背上已經一陣劇痛,我在劇痛之中,撲向樹身,雙臂緊抱樹幹,身子也緊貼在樹幹上,但覺得背上劇痛,身子像已裂成兩半,眼前發黑,耳際轟鳴。所想到唯一之事,是我命休矣!忠王竟先殺我滅口,梟雄行事,果異於常人!
我一想到此際,已然全無知覺,但奇在倏忽之間,眼前光明,痛苦全消,身輕如無物,心靜若悟禪。最奇者,眼前景物,歷歷在目,但竟不知由何而視。耳畔聲響,一一可聞,但也不知是何而聞。首先看到者,是我自己,仍緊抱於樹幹之上,背後血如泉湧,神情痛苦莫名,其時,我只覺得心中好笑,根本無痛苦,何必如此神情痛楚?
繼而,聽到慘呼聲不絕,旋又看到,十六名士兵,八人一隊,正在呼喝慘鬥,其中八名,旋即倒地,有扭曲者,有負傷爬行者,血及汙泥交染,可怖之極,無異阿修羅地獄,慘叫之聲,驚心動魄。
尚餘之士兵,仍在狠鬥,長刀飛舞,不片刻,一一倒地,只餘隊長一人,持刀挺立。
我看到隊長來到眾士兵之前,一一檢視,見尚有餘氣未斷者,立時補戮一刀,直至十六名士兵盡皆伏屍地上,隊長向我抱在樹上的身體走來,揚刀作勢欲砍,但揚起刀後,神情猶豫,終於長嘆一聲,垂下刀來,喃喃道:“上命若此,林公莫怪!”
我聽得他如此說,又見他轉身,在鞋底抹拭刀上之血跡,心知他回營之後,必遭忠王滅口,想出言警告,但竟有口不能言,而直到此際,我才發現自己,有口乎?無口乎?不但無言,亦且無身,我自己之身,猶緊抱在樹幹之上,但我此際,分明已超然於身軀之外,與身軀已一無關係可言,直到此時,我方明白:我已死!我已死!魂魄已離軀殼,我已死!
(當我看林玉聲的日記,看到這裡之際,實在駭異莫名。說不定是心理作用,我竟覺得酒店房中的燈光,也黯淡了許多!)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第一個直接的反應,是邏輯性的:林玉聲既然“已經死了”,如何還會將他的經歷寫下來?在冊子上所寫的文字來看,筆跡一致,分明是一個人所寫的。如果說他死了之後還會執筆寫字,當然不可能。)
(其次,我感到震驚的是,林玉聲在記述他“已死了”的情形時,用的字句,十分玄妙,他說自己沒有口,沒有眼,沒有耳,連身子也沒有,但是,他卻一樣可以聽,可以看,而且還可以想!)
(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汗,我看到這裡,將手按在冊子上,由於所出的手汗實在太多,所以,當我的手提起來之際,冊子上竟出現一個溼的手印!)